《一个青年画家的罗曼史》林碧山

27、第二十七章 第四天

　　天气骤变，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清早整个院子泥泞不堪。
　　周念玖和孟醒在大厅里吃早餐，稀饭配水煮蛋，再加一碟子腌萝卜干，这是李婶家的标配。
　　“往年可没这么大的雨。”李婶站在屋檐下看天，茅草屋是年前刚蓄的新草，可有些地方还是漏了水，都在用盆接着，滴答滴答响。
　　周念玖说：“李婶，您要不把房子修一修，盖个瓦房您和李爷爷住着也舒服。”
　　李婶看了一眼里屋，有些局促地说：“这不是……不是……家里有困难嘛。”
　　“能解决的困难都不是困难，”在那边剥鸡蛋的孟醒冷不丁的开口，“我可以提供所有材料，也随时可以找工人过来开工。”
　　李婶说：“这怎么好意思。”
　　孟醒道：“不用不好意思，毕竟我家穷得就只剩钱了。”
　　周念玖觉得这话听着不大合适，连忙轻轻拉了他一下。
　　李婶的脸色果然变得不大好看，道：“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谁稀罕。”
　　这一天，她对孟醒则是变本加厉地使唤，活儿给排的满满的，对周念玖倒是和颜悦色的，还让他和她一起上山去采菌子，顺便看看开春能移到院子里的树。
　　孟醒打扫完鸡棚之后就去劈柴，山上捡来的柴火易燃但不耐烧，李婶还另备了半垛子圆木桩，现在劈木头桩子成了孟醒的活计，这是个体力活儿，不一会儿孟醒就汗如雨下，但他愣是一声没吭，把木柴劈得均匀整齐。
　　“活儿干得挺漂亮。”老爷子推着轮椅过来。
　　“不如您这出戏排得漂亮，”孟醒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目光炯炯地看着老爷子，说，“我还以为您不打算和我见面呢。”
　　“这话听着是说我这老头子不近人情了。”老爷子道。
　　“不敢，”孟醒说，“到了您这个位置，谁敢说您的不是。”
　　“我还以为没有你不敢的事。”老爷子道，“这几天查的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孟醒说：“您想让我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您不想让我知道的我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子道：“聪明的回答，如果我再年轻个几十岁，估计要和你交个朋友了。”
　　孟醒淡淡地说：“我不交朋友，只找合作伙伴。”
　　老爷子笑道：“合则聚，不合则散，银货两讫，童叟无欺，这有点儿老沈家做生意的意思，不像孟家那么不讲究。”
　　孟醒冷冷地说：“这是我的个人原则，跟什么沈家孟家没关系。”
　　老爷子话题一转，道：“孟深打算送你出国？”
　　孟醒说：“他是有这个安排。”
　　老爷子又道：“听说你在那边已经提前有了部署。”
　　对方的话孟醒并不意外，他说：“只要您想知道，恐怕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您。”
　　老爷子道：“你想得到什么？击垮孟氏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孟醒说：“不破不立，摧毁一座早已腐朽掉的大厦，重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这样听起来更有趣不是吗？”
　　老爷子笑道：“我说过如果我再年轻个几十岁，估计会和你成为朋友。”
　　孟醒依旧淡淡地说：“我也说过，我不交朋友，只找伙伴。”
　　老爷子道：“孟深可是连枕边人都信不过，凭你一己之力要撼动他的势力，难。作为过来人奉劝你一句，多个人多条路。”
　　孟醒说：“我看不出您有什么理由非要趟这趟浑水。”
　　老爷子一脸无奈道：“就当是糟老头子想打发打发时间，空巢老人的日子是很苦闷的。”
　　孟醒说：“您大可以回B市含饴弄孙，不，是曾孙，听说方立业刚生了个儿子。”
　　老爷子道：“在外头折腾了大半辈子，出现在家里的次数还不如警卫员多，这会儿还是不要回去惹人厌了。”
　　孟醒说：“您说笑了，谁不知道方家是您做主。”
　　“方家已经是怀民在管了，”老爷子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道理相信你比谁都清楚。”
　　孟醒当然清楚，孟家崇尚弱肉强食，亲情观念十分淡薄，只要能力足够，不管婚生子还是私生子都可以掌权。孟深就是那一辈中的佼佼者，他早早把所有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以绝对优势当了孟氏太子，人到中年，孟深巴不得老家主早早交权，可惜老家主迟迟不肯不放手，这让孟深憋屈到骨子里，最后生生把老家主算计致死。对孟醒而言，那位老人是他幼年唯一没有放弃他的人，尽管不全是出于血脉亲情，但对于孟醒来说已经足够，毕竟他活下来了。
　　“道理是活着的人才有机会去讲的，对于死人没有任何意义。”孟醒并没隐藏眼里的锐意，现在他打算做的不过是把孟深言传身教的东西一一奉还，并且不是夺取，而是彻底毁灭。
　　老爷子道：“你这是打算和孟氏不死不休？”
　　孟醒说：“您言重了，不过是个改朝换代的小把戏罢了。”
　　老爷子笑道：“看来你早有打算，也好，老头子就等着看这出好戏。”
　　孟醒把柴劈完，手上已经磨出一串水泡，他像是觉察不到痛一般将手放到冰冷的水中冲洗。
　　老爷子忽然问道：“对你来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周算是伙伴，还是朋友？”
　　“什么都不是，这一点您不是应该早知道了吗？”孟醒指指对面屋檐的一个角落，那个位置装了一个摄像头，镜头对准屋内，摄像头藏得十分隐蔽，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老爷子道：“看来老赵托大了，他还说这东西谁都看不出来呢，下次我得好好说说他，做人不能太骄傲。孟醒，这个小周我看着人不错，你要是哪天想要交个朋友，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孟醒问道：“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呢？前辈，还是长辈？”
　　老爷子道：“姑且都算吧，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没有什么比一颗赤子之心更可贵的了。”
　　孟醒不置可否地说：“那就等到我真需要朋友再说，当然，前提是他的赤子之心能保持到那个时候。”
　　老爷子道：“有的人天性纯粹，难以被黑暗侵蚀，我看这个小周就是这种人。”
　　孟醒说：“任何人都可以被改变，如果没有改变，那只是受到的外力不够强大。”
　　老爷子笑摇摇头，道：“我看人可是很准的，是不是等着看就是了。”他轻轻敲了下轮椅的某个位置，很快就有一个中年汉子过来把轮椅推走了。
　　正如孟醒推断的那样，老爷子平时并不住在这里，回到平时的住所，中年汉子忍不住开口道：
　　“方老，孟醒年纪不大，心思这么重，能靠得住吗？”
　　“能在孟家那样的地方长大，当然不是简单角色，”老爷子道，“这些天你也看到了，他足够聪明，又很冷静，处处留心又不碰触底限，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破绽，这样的人用法得当会是一步好棋。”
　　壮年汉子道：“几乎没有破绽，那就是还有了。”
　　老爷子道：“不错，他还太年轻，以为命运全由自己主宰，他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理智抗衡的，这种过分的自信将会成为他的弱点。”
　　壮年汉子道：“这会不会对您的计划有影响？”
　　“如果连这一点都没算进去，那你就等着三年换届的时候那个位置换人好了，”老爷子笑道，“孟醒能做到那是最好，他做不到我还有后招。而且我希望他有弱点，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异端，我可不想方家的外孙成为社会公敌。”
　　壮年汉子点点头道：“这个您放心，孟醒的动向我们的人会看住。还有，安海的儿子现在在做科技公司，从他自主研发的方向来看，应该是互联网信息安全系统。”
　　老爷子点点头，道：“那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样的事，还能不带一丝戾气，做事也稳重，这一点比孟醒强。”
　　壮年汉子道：“那您看三月那个会需不需要提前替他铺铺路？”
　　老爷子道：“不用，以他的能力应该没问题，贸然出手只会让他过早发现你们的存在。”
　　壮年汉子道：“还是您考虑得周全。”
　　老爷子叹息一声，道：“说到底是我亏欠了他，要帮就帮在要紧的地方吧。”
　　壮年汉子道：“孟醒还在调查周念玖和他身边的人，他对文居安的消息特别关注，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些什么？”
　　老爷子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该处理掉的痕迹那边早就处理得干干净净，只要孟深不吐口，他最多能查出文居安的身世，这对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妨碍。”
　　壮年汉子犹豫了一下，道：“方老，我不明白他这些年为什么会对这个周念玖这么关注？”
　　老爷子道：“这恐怕要问孟醒本人了。”
　　正忙着采菌子的周念玖对山下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大雨之后，山上冒出了很多蘑菇，他和李婶学着辨认哪些有毒，哪些可以食用，虽然全无经验，但他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是顶尖，很快就掌握了诀窍。
　　“小周，差不多够了，”李婶叫住还想继续往上走的周念玖，把他筐子里的蘑菇再挑了一遍，发现都没问题后，说，“这几天辛苦了，一会儿下山我做几个好菜犒劳犒劳你，菌子烧鸡可鲜了，还有前天挖的田螺沙子也吐得差不多了，新鲜的螺肉配上紫苏辣椒，正好下饭。对了，你能不能吃辣？”
　　“能吃，”周念玖跟着文明远吃遍南北风味馆子，一般辣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不过对于李婶的热情他还是有些疑惑，问道，“李婶，今天这么丰盛，是有什么喜事吗？”
　　李婶道：“可劲儿折腾你好几天，可不是要给你做顿好的补偿补偿，我们家老爷子说了，从下午开始，你不用在这儿受罪了，他另给你安排地方。”
　　周念玖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李婶笑道：“没有的事，我们家老爷子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不过你也看到了，房子漏雨，连我们自己都要搬到别的地方住。而且接下来几天，老爷子另有任务安排给你。”
　　周念玖心放下一半，又问：“那孟醒呢？”
　　“孟醒那边老爷子另有安排，”李婶道，“他本事大得很，用不着替他操心。”
　　周念玖听出她话里带刺，不由替孟醒解释道：“李婶，孟醒平时说话就那样，其实没什么恶意的，您别往心里去。”
　　“这还护上了，依我看人家可不见得领情，”李婶笑道，“放心好了，我还犯不上跟他计较这个。走吧，吃了几天忆苦菜，这回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