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叁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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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瞳中倒映着新月之影的人不知不觉就停下脚步，含笑注视着身侧的人。
秋夜的光色清寂又静美，婆娑枝叶在晚风中轻轻作响，明朗的穹宇不见遮蔽弯月的乌云，天地间干净得不可思议。一期一振的心沉蕴在这美好的氛围中，有那么瞬间忍不住想热泪盈眶，但终究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笑，轻声问了句。
“那么，是过去的一期一振……还是现在的一期一振？”
能叫你的视线为之驻留、能叫你冰凉的心为之运转的人，究竟是哪一位呢？
并不曾怀疑的。怎么可能怀疑呢？漫长的时间里，无论是供奉台上虚渺又习以为常的香火，还是藏室内安静又光可鉴人的橱窗——对于所有的刀剑来说，失去了最初被使用的价值之后，能得到一切都少得可怜，能付出的所有也格外新奇，每一丝一毫都会被反复咀嚼无数遍，以确定它真实的存在，所以怎么会错认那些奢侈至极的感情？
可是也会有困惑吧。当过往的一切记忆都随烧身再刃的火焰烟消云散时，也会困惑吧，所有人口中那个过去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你此刻所注视的，真的是你曾等待过的人吗？
三日月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知道一直在困扰对方的难题是什么一样，轻柔的嗓音甚至波澜不惊：“有区别吗？”
一期一振于是就又笑了一下，娓娓道来：“三日月殿，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幸运……一切的痛楚都没有痕迹，所有的苦难也只是空白——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崭新的世界，属于我的就是圆满的现在与无穷的未来。”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羞涩亦或退缩的人，本身的强大与强悍的领导能力叫他无论是在内务还是战场都游刃有余，即使是最吝啬美言的人也会忍不住开口赞叹“一期一振真是可靠的人”，却只有在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显得软弱起来。
“我很幸运。或者说我从不曾意识到我的不幸……可是我遇到了你呀，三日月殿。”他的面情依旧温柔，语气平和带着一种静默又幽远的从容，然而眼睛里凝聚着淡淡的哀伤，“当我清晰地意识到，你停留在我所无法触碰的过去时，我的不幸也随之到来。”
——“你如何能肯定，这个一期一振……仍是你等待的那一位？”
三日月静静听完，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然后眼角眉梢就渐渐晕染出了笑意，清澈得像是月光般的柔软的笑意。
“虽然，总觉得，让一期殿知道一切的缘由……或许会憎恨我也说不定，”他轻轻说道，“但如果会让你这么不安的话……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呢。”
“能请你喝一杯茶吗？”他停顿了一下，又笑起来，瞳底都蕴澄着明晰笑意的笑，“哈，或者说，酒？”
“都好。”一期一振仰着头慢慢道，眸色真诚又纯挚，“只要能与三日月殿在一起。”
那转过身迈步继续前行的人，好半天才低低笑道：“……真是犯规呀。”
*
樱木的树影笼罩着庭院一角，夜晚的院落极为安寂，月光与景灯挥洒着朦胧又清谧的光色，走入屋中时四周还极安静，当清冽的酒香弥漫开的时候，隔壁的今剑蹬着木屐噼啪噼啪跑过来——小天狗蹦蹦跳跳极为兴奋：“三日月三日月——我闻到酒香啦~”
视线触及到水蓝色头发的太刀时愣了愣，显然并未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拜访，但马上又反应过来，绽出笑脸：“呀~有客人呀！”
“啊，夜安，”一期一振连忙道，“打扰了。”
今剑笑眯眯挥了挥手就当做打过招呼了，身体已经诚实又迫切地挨到三日月身边坐下，水润如宝石般的红瞳眼巴巴盯着三日月手里的酒壶。
一期一振正想要说的话被硬生生咽下，看着对面的人熟稔地倒了一盏酒，随后敛袖将酒盏递给了身侧的短刀，三条家的两位再自然不过的互动叫他显得有些讶异。
大概他的视线在今剑身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三日月轻笑道：“这是石切丸酿的清酒，很温和，并不烈，就算是短刀，也不用担心会喝醉。”
今剑眯着眼像偷腥的猫咪般舔干酒盏，用手臂遮着嘴巴吃吃笑，红彤彤的眼睛亮得出奇：“哎呀，就算是短刀，也并不都是小孩子嘛~一期先生，一起喝酒呀~”
素来对弟弟们管教甚严的一期一振哑口无言，片刻后也就笑笑，端起酒盏，慢慢品尝。
灯火朦胧，障屏上的花绘倒映了满屋子的光影，于是也像是身在绯樱遍野的春时，与君共饮一季花开。
控制不住地抬起眼望向对面，那个人微微一笑，伸手将那空的酒盏移到自己身前，拿起酒壶斟满，双手捧起递回给他。
一期一振的心有那么瞬间，跳动的力道之大叫他全身都有短暂麻痹的趋势。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抬起双手接过酒盏，手指都有些微颤抖才稳稳端住杯盏。
“一期殿觉得……维持付丧神存在的根本是什么？”那慢慢收回了手，瞳中蕴着极柔软笑意的人这么问道。
被那样美丽的双眼直视着，粟田口唯一的太刀殿很艰难才能从混乱的思维中找到些许神智：“……是神性。”
三日月的眉眼弯了弯：“如果被烧毁，被重铸，神性会消失吗？”
一期一振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思考的当头，今剑探过脑袋：“并不会呦~”
在藤四郎家兄长的注视下，今剑抱着酒盏笑嘻嘻地歪着头，天真又肯定地插嘴道：“并不会呀！火焰会杀死刀剑，也会让刀剑新生呀，可神性只有悲伤与绝望能够消磨掉呢~”
他把酒盏放在三日月面前，眼巴巴地盯着他手边的酒壶，看到三日月给他倒酒了顿时又开心起来。扭过头又补充道：“大家都说，我是传说中诞生的刀呢！”
“嘛，你要问我的本体在哪，我也说不出来，可是，今剑我是真实存在的呀。”他露出大大的骄傲的笑，“今剑我是作为义经公的护身刀而存在的呢~”
贪吃的小天狗又满饮一盏酒，满足地摸摸自己的小肚皮。
一期一振猛然抬头望着那新月的太刀，一刹那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对方所想表达的隐意。
三日月轻轻笑道：“所以……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神性就不会消失。”
他给自己倒了盏酒，端起杯盏敬了敬对面的人：“火焰烧毁了你的记忆，重造你的躯体，但一期殿能说——你便不是你了吗？”
水蓝色头发的太刀垂眸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想笑，但真的是倏地掉下一滴眼泪，他没有伸手抹泪，只是笑着饮干手中的酒：“是呢，我怎么就不是我了呢……”
“属于一期一振的羁绊与因缘依然与我相随呢。”他落着泪笑道，“能再遇见你，能再与你相恋……就算仅仅是妄想，我心也甚是欢喜。”
*
一期一振告别之后的很久，被吓得酒醒了的今剑才悄悄抬头望身侧自斟自饮的那位：“三日月呀……”他小小声地问道，“那是很重要的人呀？”
本来就只是微醺，受了惊打了个激灵脑门更是清醒得不行。不但意识清醒，还觉醒了八卦之魂……本来嘛，这就是很难想象的事嘛。要知道这是三日月呀！这是三日月宗近呀！是拥有绝对神性的三日月宗近呀！就算是想法很简单的短刀，也免不了好奇的本能呀！
“是呀。”天下五剑中最美的那一把，笑着承认了。
今剑情不自禁地坐端正了：“是有过去的渊源在吗？”
“是呀。”他还是这么说道，注视着杯盏中清冽的酒液时，瞳中的光色极为幽远却也无比明媚，“只是并不美丽，反而十分的悲伤与绝望……”
那些痛苦的东西并没有杀死那把刀。或许说，曾经所有的苦难与折磨都不曾叫他在意——一期一振怎会惧怕那毁灭的烈火呢？又怎么会屈服大阪城废墟之下不见天日的黑暗？磨短重塑不会叫他皱眉，烧身再刃亦何曾叫他动容。
可一期一振，一直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用尽一切却无法叫那颗冰凉的心融化，这并不是叫他悲伤的根源，所有的痛苦与无望也并不是对着无法再见的悲伤，在那久远的过去之中，他所难过的是，他知道自己恋慕之人会在漫长的时间里陷入永恒的孤独，而他却无法再参与他一丝一毫的生命。
成为真正的神明，是一个永恒的诅咒啊。
“……多好啊，能再遇见他，”三日月微笑道，“我又回到了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叁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