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78、七十八

　　周砚回过神来，愣了一下。
　　“刚才你突然笑了，想什么呢？”沈眠洲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莫测起来。
　　“没。”周砚低下头，心情又落回了谷底。
　　“对了，明天你们军训就结束了吧？正好我们老师有节课，专门讲毛笔的，你也来听吧。”沈眠洲突然转移了话题。
　　说到毛笔，周砚的心思勉强回来了一点，抬眼看着他：“你们大四的课，我去不好吧？”
　　“没事，马老师一心想培养你，巴不得走哪都把你栓上！”沈眠洲笑起来，“昨天他还跟我说呢，等你毕业一定得考他的研究生，周家的造笔功夫可不能断了。”
　　周砚抿了抿唇，没有接他的话。
　　“来吧，我们班没几个能赶上你的。”沈眠洲又说了一句。
　　“好。”周砚终于点了头。
　　沈眠洲的老师姓马，叫马元，是个四五十岁的精瘦男人，说起来和周师傅还有些渊源。周师傅虽然一直窝在苏州的那一小方院子里，但在界内也算是相当有名气的笔匠了，马元不会造笔，但写的一手好字，年轻的时候也曾去拜访过周师傅几次。沈眠洲一直想考马元的研究生，自然就跟他的关系走的近一些。当时马元一看到周砚做的东西就惊叹不已，后来又听说周砚想来他们学校念书，更是高兴的不行，二话没说当即就找校方安排了。
　　马元想好好栽培周砚，可是他没想到周砚是个这么难以接近的人，开学到现在虽说还没有正式上课，可好歹周砚是他特招进来的学生，因为沈眠洲的关系也碰见过好几次了，但周砚就是不说话，每次只会点头摇头，最多再嗯一声。
　　所以这天上午在大四的课堂上看到周砚的时候马元是非常高兴的，他一进来马元就笑了，招着手连喊：“来来来，小沈，带你学弟坐这边！”
　　　“马老师！”沈眠洲露出一个挺温和的笑容，见周砚还是一副六亲不认的表情，赶紧拉着他走到马元身边坐下了，一边说着，“今天要说造笔，周砚想过来听听，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元摆摆手，把桌前的讲义理了理，“别管大几，只要是课谁都能来听。”
　　周砚抿了抿嘴，随意的扫过讲义上黑压压的一片，半天才喊了一句：“马老师好。”
　　马元看到周砚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接着又笑起来：“你爷爷啊……做笔的功夫那是没话说，可惜一辈子也没个徒弟，我和老魏他们每次聊起来都说挺可惜的，现在可好，终于看到传人了。”
　　“有一个徒弟。”周砚想到了杨广，心里突然有些复杂起来。至今他也摸不准杨广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半辈子和爷爷对着干，临到走了却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比儿子还亲。
　　“你爷爷收过徒弟？是谁？”马元很惊讶的看着他。
　　“……杨广。”周砚估计马元应该不知道他。
　　“杨广……”马元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我好像不认识。”
　　“他经商去了。”周砚实话告诉他。
　　马元更加惊讶起来：“经商？你爷爷的徒弟居然经商去了……”说着又叹了一声，拍了拍腿，“可惜了……可惜了……”
　　这一堂课挺有意思的，马元整理不少文房四宝的历史资料，从新石器说到春秋战国，从秦汉说到当代，不少内容是周砚闻所未闻的。这些东西原本应该足够吸引他的眼球，可周砚就觉得身上依旧像是少了点什么似得浑身不对劲，哪怕他用一万分的心思想要集中注意力，哪怕他觉得已经听的很入迷了，却还是提不起兴致来。
　　心里面空落落的。
　　下课的时候沈眠洲围着马元问长问短，周砚就站在边上安安静静的望着窗外。九月的杭州刚刚入秋，树梢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黄，学校大门正对着一条被梧桐覆盖的大街，放眼望去，那些黄黄绿绿的颜色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沈眠洲跟马元聊了挺久的，大约是说考研的事情，周砚没有太怎么听懂，或者说根本没心思去听，只是在最后沈眠洲拉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
　　“中午马老师要去和朋友吃饭，叫我们一起跟着。”沈眠洲小心的望着他的眼睛，“好像是认识你爷爷的……你……去吧？”
　　周砚愣了一下，低下头，半天嗯了一声。
　　“那行，我们先找个地方待着，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沈眠洲收拾了书包拎在手里，“你想去哪？要不我们去草地上坐会？”
　　“我……”周砚犹豫了一下，说，“先回一趟宿舍。”
　　“回宿舍？”沈眠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神里似乎是闪过了一丝小小的失望，随即又点点头，“也行，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周砚的校区是个老校区，地方不大，也住不下这么些人，因此宿舍便单独建在了隔着学校好一截的市里。刚来的时候沈眠洲劝他买一辆自行车，不过周砚拒绝了，他觉得每天上下课走那么半个小时也挺不错的。沈眠洲倒是有一辆自行车，如果两人一起行动的话就会顺便捎周砚一程。
　　从学校到宿舍要过好几条街，一路上不少各式各样的店铺，经营什么的都有。这几日周砚特意留意观察了一番，想着等军训一结束就去找一家兼职试试，不过看来看去也没有自己特别喜欢的。
　　周砚坐在自行车后面，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沈哥。”
　　“说多少次了，叫我沈眠洲就行。”沈眠洲下意识的回了下头，“你这么喊我总觉得我快成叔叔级别的了。”
　　“那是沈叔。”
　　“……别得寸进尺啊。”沈眠洲笑了笑，“怎么了？”
　　“你知道哪里招兼职么？”周砚抿了抿嘴，不大好意思的又接了一句，“最好……跟我们专业有关的。”
　　“你想兼职啊？”沈眠洲对此倒是不意外，“听你爷爷说以前你经常帮别人雕东西来着。”
　　“嗯。”周砚沉默了一瞬，又说，“雕东西也行的。”
　　“我倒是认识几个店，明天帮你问问吧，一下子问我我也答不上来。”
　　“好……谢谢了。”
　　沈眠洲笑了笑，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回头看了他一眼：“别谢，我就是想帮你而已。”
　　一回到宿舍周砚就直接奔自己那间去了，这个点屋里没有人，其他几个室友都待在学校，周砚一个人倒是轻松了很多。
　　电话依旧安安静静的摆在角落的一张凳子上。周砚检查了一下电话线，又重新挂了一次话筒，然后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安安静静的，手里的书页被周砚翻的哗啦啦响，搅的他心里更加阴郁起来。
　　突然，一声清脆的叮铃铃在空气中炸裂开来，周砚猛地扭过头，对着电话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一下从位子上蹦了起来，几步走到电话前。他的四位室友里三个都有手机，另外一个平时也很少接电话，这一通不出意外就是打给他的。
　　打给他的……是谁呢？
　　是廖书凡么？
　　“喂？”周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许久之后，对面终于传来了一个略带疲惫的，熟悉的声音，只是轻轻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周砚却觉得像是被一股巨大的风席卷而去似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周砚……”廖书凡轻轻的喊了一声。
　　周砚张开嘴，却发现声音有些颤抖，好半天才控制住，深呼一口气，尽量平静的开了口：“……你终于记得打过来了。”
　　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可以算惨叫的呐喊：“我草！这几天快我被折磨成木乃伊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周砚没由来的笑了出来，就仿佛这两个星期的郁闷这一瞬间被一扫而空似得。
　　廖书凡继续抱怨着：“你别笑，那天你跑的比兔子还快，我追都追不上……回来的时候打了个岔就忘了把号码塞哪了，我找到现在才找到……”
　　“你们军训完了？”周砚问他。
　　“刚结束。我估计你们也是吧？我跟你说，我妈……第二天就跟过来了，直接在边上租了房子看着我，一直看到前天才回去。我……本来想着要真找不到号码今天就过去找你呢。”
　　“你知道我在哪么？”周砚没忍住在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去学校一问不就知道了么？”廖书凡顿了顿，又说，“就算人家不认识你，我问沈眠洲也行啊，总有大四的认识他吧！”
　　“这倒是，好像挺多人认识他的。”周砚回忆了一下。
　　对面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说了一句：“周砚，我这几天真的特别想你。”
　　周砚垂下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好意思却从头甜到心坎里，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再听几次。
　　“我们下午没课，等着啊，我现在去找你！”廖书凡说着。
　　“现在？”周砚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刚才答应沈眠洲的事。
　　“坐车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了，等会在你们学校附近吃饭吧！你吃了没？”
　　“还没……”周砚犹豫了一下，随后很果断的就同意了，“好，我去学校大门口等你。”
　　电话挂断后周砚的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静，嘴角控制不住的就想扬起来。不知为什么一种名叫小别胜新婚的俗语突然就出现在他脑海里，随即又被他赶走了。周砚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这种想法挺不要脸的，大概是因为跟廖书凡在一起待久了，所以自己也不要脸起来了？
　　随后他又想起了沈眠洲，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位学长，不过周砚本来也不想去和陌生人吃饭，这下正好为他自己找到了一个躲开的理由。沈眠洲住在周砚楼下，他就直接去敲了门，沈眠洲开门看见周砚的时候还一阵惊喜，可一听周砚的话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下去。
　　“对不起。”周砚抿了抿嘴，“我朋友……突然过来。”
　　“没事没事。”沈眠洲赶紧笑了笑，轻轻的在周砚的肩上拍了一下，“马老师那边……我也没有说你一定会去，没事。”
　　周砚心里突然有一点点难受，这是他第一次毁约，何况开学至今沈眠洲都相当照顾他。“我朋友马上就到了……要不……我见完他再过去……应该也来得及？”周砚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算了，那样对你朋友也不好。”沈眠洲叹了口气，随即又安慰他似得笑起来，“别担心，没事的，马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周砚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沈眠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说了个再见就走了。
　　在学校大门口等了没一会廖书凡就到了。周砚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老远便看见一个又黑又高的身影从车站的方向飞奔过来，于是他蹭的也站了起来，迎着跑了过去。周围的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带起了一地金黄的落叶。
　　“周砚！”廖书凡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奔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住了。

作者有话说

　　压抑了这么久轻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