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3、三

　　“啊？”廖书凡没反应过来。
　　“爷爷煮了小米粥。”周砚又重复了一遍，瓮声瓮气的。
　　廖书凡眨巴两下眼，突然乐了；“你是叫我去你家吃饭吧？”
　　周砚点点头，没吱声。
　　“我草不是吧！你叫我去你家吃饭啊！”廖书凡突然一个激动大吼了一声，把周砚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望他，又慢慢低下头捏了捏袖子。
　　廖书凡怕他误会，赶紧解释：“我就是惊讶，没别的意思，本来跟你说句话都困难，没想到你会请我去你家吃饭。”说完有觉得不对，“不是，就是觉得你平时都一声不吭的，也会请人吃饭。”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对，干脆一抓脖子，“反正就是挺惊讶的。”
　　两句话说完周砚又不吭声了。廖书凡心里有点懊悔，说错话了吧？摸摸鼻子，想再说两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回了毛笔店。
　　自从初一那会去店里待过一阵子后，廖书凡就再也没进过店门了。毛笔店的门已经锁上了，周砚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屋里黑漆漆的，于是伸手在墙上摸了两下，按开了灯。
　　“你爷爷不会睡了吧？”廖书凡瞥了一眼屋里通往内院的小门。
　　周砚也不回答，直接把小门拉开，冲他招招手，转身进了院子里。廖书凡把书包往椅子上随手一放，跟着也进了院子。
　　毛笔店临街的前屋卖毛笔，中间隔了个院子，后屋就是爷孙俩住的地方。院子不大，不到十米的长度，边上还有一棵大树。树下的竹凳子上坐着一个老人，正靠着树干打盹，头一点点的像是要睡着了。
　　“爷爷。”周砚喊了一句，走过去推推他。
　　周师傅下巴正往前搁呢，猛地睁开眼一惊，咕哝了一声，扭头见是周砚，又放松下来，咧开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哦，哦，我小孙子回来了！”
　　　廖书凡往前凑了凑：“周爷爷，我来蹭饭了！”
　　周师傅这才发现还有个人，不禁十分惊讶：“小孙子还带同学回来了？”眯着眼瞅过去发现是廖书凡，又笑起来，“哦，哦，是书凡啊。今天放学放的晚呐！”
　　廖书凡一阵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给老人家解释，周砚倒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扶着周师傅进了屋，廖书凡也就不再费那个劲，跟着进屋等饭。
　　这还是廖书凡第一次来里屋。
　　一室一厅的房子，外间摆着一张小床，大概是周师傅平时睡觉的地方，小圆桌就支在床边上，一看就知道都是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老旧东西，正配着这屋这瓦。廖书凡隔着纱门往里面那件屋子望了一眼，只能隐约看到半张书桌，估摸着就是周砚的屋子了。厨房就在外屋边上，一个门进去，正对着是浴室的门，挺小的格局，倒是一点空间都没浪费。
　　周师傅从厨房盛了三碗小米粥出来，周砚已经麻利的把桌子上用罩子罩住的菜热好了。
　　菜很简单，一个土豆丝，一个洋葱炒蛋，一碟豆腐卤，但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闻着奇香无比。在灯底下周师傅才看出来两人有些与众不同。
　　“你们俩这身上是怎么搞的？”周师傅很担心的打量了下两人，伸手拍了拍周砚衣服上的灰。
　　“没事。”周砚坐下来，“摔了。”
　　周师傅显然不大相信：“你俩一块摔了？”
　　廖书凡知道周砚不想告诉他爷爷，赶紧笑嘻嘻的解释：“下车的时候我绊了一跤，他拉我来着，结果人一挤一起摔了。”周师傅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两人，没再追究下去。
　　廖书凡闻着香味早就忍不住了，一坐下就开始猛吃。“吃得惯吗？”周师傅见他跟饿了三天似得扒饭，笑得合不拢嘴，“我年纪大了，小孙子不许我太费事，菜就是随便做做，别嫌弃。”
　　廖书凡猛喝了一口粥，这才抽空抹抹嘴；“做得好！太好吃了！天天吃外面的我都快被地沟油腻死了！”说完再想喝一口粥，发现碗已经见底了。
　　“锅里还有，小孙子，给他再盛一碗！”大约是很少有人来家里吃饭，周师傅见到有人喜欢自己的手艺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一个劲的乐。
　　廖书凡飞快的瞥了周砚一眼，刚把屁股离开板凳想说我自己来吧，就见周砚已经一把将碗夺过去了。廖书凡撅着个屁股有点尴尬，干脆站起来跟着周砚一起进了厨房。周砚盛着粥看也没看他一眼，他就靠在门边打量厨房。
　　“你们家这老房子翻新过的吧？”廖书凡见厨房里一套东西都很现代化，不像沿街的很多旧房子，有些连煤气都没装上。
　　“嗯。”周砚嗯了一声就没音了，廖书凡也没指望他多说，刚点点头，又见周砚突然把碗伸到他跟前：“够吗？”廖书凡一愣，低头见着大半碗粥，忍不住就乐；“这么点你喂猫呢？”说完又想起自己是来蹭饭的，抓抓头发，“不是……够了。”
　　周砚没理他，转身又添了一大勺小米粥端回了桌上。
　　廖书凡平时饭量挺大，十几岁的小伙，个子又壮，在自己家吃饭都是连锅端的，这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想矜持一下，想着大不了回家再吃点泡面，谁知道周师傅见着他吃就一个劲的笑，连夸：“能吃，吃得好！小伙子就该这样，我小孙子吃的比猫还少！”害的廖书凡一口气没收住，一连喝了五碗粥才罢口。
　　吃饱喝足，廖书凡拍拍肚子，十分惬意的倒在椅子上比了个大拇指：“周爷爷，手艺没话说！新东方都得管你叫师傅！”
　　周师傅乐得哈哈大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就往嘴里送：“饱了就好！”
　　“爷爷！”周砚突然一声喊，眉头飞快的皱了一下，一把将周师傅手里的烟夺下来，瞪着眼睛一声不响的盯着他。
　　周师傅咳了一声，跟做错事的小孩子似得摆摆手：“好好好，不抽，一兴奋给忘了。”说完又跟廖书凡叹口气，“我小孙子整天话没几句，管我管得最起劲，我得叫他爷爷。”
　　廖书凡跟着傻乐了一会，见周砚收拾碗筷，赶紧站起来抢活：“行了我来吧，你歇着去。”
　　“叫他来，你坐着！”周师傅按住他的手。
　　“我正好吃撑了消化一下，别拦我让我来，不然老觉得自己吃了顿白饭！”廖书凡快手快脚的把碗碟摞在一起端进了水池。
　　“你爸妈也是忙人，跟我儿子他们一样，以后你就来我这吃吧，比外头强。”周师傅说，“我跟你爸妈说一声，他们肯定同意。”
　　廖书凡刚想说好，余光一眼扫见周砚在看他，自己刚一抬头，周砚又把目光移开了，于是这个好字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弯：“我……自己在家做点，一样的。”
　　“你来吧。”周砚突然开口。
　　既然连他都这么说了，廖书凡便也不再推辞，欢欢喜喜的答应下了。
　　“以后中午你也跟我小孙子一起回来吃，正好还能睡一觉，下午再去上学精神。”周师傅又说。
　　廖书凡赶紧摆手：“中午我在学校那就行，扔许鹏一个人他得骂我。晚上这顿就交给您了！”
　　于是，廖书凡就这么正式的在周砚家里搭伙了。
　　许鹏知道的时候不只是下巴，整个头差点都掉地上。
　　“不是吧？周砚那个小哑巴？！”许鹏半天没缓过来，“这才多久，自闭症儿童也太好治疗了……”
　　大约是在人家家里借伙的缘故，这句话现在廖书凡听起来就有点别扭了，手里转着的语文书直接砸许鹏胳膊上：“什么小哑巴，你没跟他说过话？”
　　许鹏眼疾手快的躲开那一下，一边又咂咂舌：“吃人家嘴短吧？当初谁也觉得他是哑巴来着？”
　　“哎，其实接触的多了觉得他也就那样，太内向而已，我定的那些计划早就忘光了……”廖书凡摸摸鼻子。
　　在周砚家里蹭了两个星期的饭，周师傅见享用自己手艺的多了一个大肚汉，每天都变着法的做一大堆吃的，什么糖醋排骨清蒸鱼腰花土豆片，廖书凡觉得自己这两周大概吃了他们家一个月的口粮。
　　国庆的时候，廖兴国跟朱桥夫妇才抽空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儿子，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里。正巧今天放学，廖书凡跟许鹏约了打算国庆去他家住两天，刚进门想拿件换洗衣服就一头撞到了正准备出门倒垃圾的朱桥女士身上。
　　“都臭了！”朱桥拎起手里的垃圾冲着他一通比划，“再过几天邻居该报案了，以为家里藏尸了呢！”
　　“你们怎么回来了？”廖书凡吃了一惊。
　　“我的家，怎么不能回了？”朱桥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开始数落，“你看看你，把屋子糟蹋的跟猪窝一样，就不能抽空收拾一下吗？这么脏容易生蟑螂知道吗？也不知道养了多少小虫子……”
　　“妈，这话你都说了四年了。”廖书凡懒洋洋的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
　　“说四年了有用吗？有用吗？”朱桥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我跟你爸这么忙，每次一回家就跟保姆似得跟在你后面收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廖书凡觉得头晕，摆摆手钻进自己屋里捞衣服。
　　廖兴国坐在沙发上刚笑了两声，被朱桥指着鼻子一眼瞪回去：“笑什么，你跟他一样一样的！遗传！”
　　廖书凡随便捞了一件衣服塞包里，扭头看看外面刚回来的爸妈，矛盾了一阵，琢摸着要不要跟许鹏说下周再去呢，正想着朱桥就进来了，见他拎着个包，愣了一下：“你这是去哪？”
　　“我本来跟许鹏说好了周末去他家住……”廖书凡只好实话实话。
　　朱桥张张嘴，突然一股心疼就窜了上来，看着一米八几的儿子，忍不住眼圈刷的就红了。
　　朱桥心里想的多，觉得自己确实是没怎么陪过儿子，把他自己扔这吃不好穿不好的，糟蹋成这样，顿时内疚的不得了，一把抱住廖书凡叹了口气：“凡宝……是我们太忙了……”
　　廖书凡见他妈本来好好的突然就要哭了，吓了一跳，想了一圈也猜到是他妈想多了，赶紧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解释：“妈，你又想什么呢……我就是放假想跟同学一块玩……”
　　“吃不好吧？看你瘦的……”朱桥跟没听到似得摸摸廖书凡的脸，“这几天在家待着，我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廖书凡低头看看自己精壮的身躯，又捏捏最近腰上日渐增长的肥肉，默默的没有做声。反正在久别重逢的老妈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吃不好过不好的可怜样。
　　廖书凡给许鹏打了个电话取消了计划，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他爸妈。
　　“凡宝啊，高中可不比初中了啊，你得一开始就好好学，别再跟以前那么吊儿郎当的不当回事，高考可不是一个月就能考出分来的，记住了吗？”朱桥一边和馅子，一边给坐在桌边扒饭的廖书凡念叨。
　　廖书凡顿时觉得食不下咽，碗里的牛肉简直全部变成了数学题。这几天别的没交流，尽听他妈念叨这些了，廖书凡现在是打心眼里希望他爸妈赶快出差去。
　　“知道知道知道，你都说了八百回了！”
　　朱桥走过去一拍他的爪子：“跟妈怎么说话呢！”接着又换回那副苦口婆心的架势，“我这都是为你好，我跟你爸是搞杂玩古董的，偏偏你没兴趣，也怪我们，小时候把你丢爷爷那没熏陶熏陶，要不以后接手你爸的活多省事。你要不想搞古玩，就只有好好上学以后靠自己，懂吗？”末了又加一句，“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搞古玩。”
　　“我对那些一窍不通，大师都说没有慧根参不了禅的，别指望了！”廖书凡想把脸直接扣在碗里，偏偏对着他妈又不好表现的太烦躁。
　　“对了，我听说你周爷爷家孙子跟你一个班？”朱桥突然问了一句。
　　“啊？”廖书凡愣了一下，“你说周砚啊，对，坐我前面的前面的前面的旁边！”
　　“贫嘴！”朱桥拍了他一下，“你周爷爷跟我们是老交情了，周砚从小就不太合群，你有的没的多带着他点，帮他交交朋友什么的，听见没？”
　　廖书凡吃完了一抹嘴，说；“妈，你跟爸看到什么合适做毛笔的木头或者毛，给我带点吧。”
　　廖兴国本来正靠在椅子上剥花生吃，听着他突然说这个，一抬头：“你要那个干什么？”
　　廖书凡哎了一声：“其实这阵子我都在周爷爷家吃饭呢。”
　　“什么？！”朱桥一愣，显然周师傅并没有跟他俩说过。
　　“都半个月了。他说我自己不方便，非要我在他家吃。”廖书凡适当的夸大了一下蹭饭的经过，“我觉得给伙食费吧……周爷爷肯定不会要，所以有什么好的文房四宝带点送给他呗？给周砚也行。”
　　　“你不早说！”朱桥抿着嘴嘴拍了他一巴掌，“你就这么在人家家里白吃了半个月啊？下次这种事好歹给我们打个电话！”说着又喊他爸，“廖兴国！”
　　廖新国拍拍手里的花生皮，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来是一串黑漆漆的木头珠子。“正好我们也挺久没见周师傅了，明天去他那坐坐，然后先把这个给他吧？”
　　“这是什么？”廖书凡伸头瞅了瞅，爪子刚想放上去摸两下就被他爸一巴掌拍掉了。
　　“这叫小叶紫檀，不能摸，要先养着。”廖兴国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懂……”
　　廖书凡瞪大了眼睛：“不能摸……怎么带？这不是手串吗？”
　　廖兴国把盒子收起来：“所以要养熟了才能带啊。”
　　第二天上午廖书凡就被他爸妈拽着去了毛笔店。虽说已经连着来了两个星期了，白天这么突然造访廖书凡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他还从没看见过白天的院子，这么一抬头才觉的，这棵树好高啊。左右看看又发现院子还肿了不少花花草草的，晚上从来没注意过。
　　“哎哟，小廖小朱啊！你俩可回来了！”周师父见到夫妻俩十分高兴，赶紧让到屋里来坐下，又倒了茶递过来。
　　“周师傅您别忙，我们坐坐就走！”朱桥赶紧拉住周师傅，笑眯眯的拍了下手，“嗨，前阵子收了点东西，一直忙的没闲下来，放假了才有空来待两天。怎么，今天没开门呐？”
　　“这阵子外地来的人太多，不想坐前头的时候就把门给关了。”周师傅不大在意的摆摆手，“要不是你俩叫门，我今天没准都不开咯！”
　　廖书凡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周砚的影子，不禁有点好奇：“爷爷，周砚呢？”
　　“周砚出去了，估计中午才回来。”周师傅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小孙子也长大啦，现在出去干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周砚乖！我们家这个从小就没管过……比猴子还野！”朱桥顺嘴损了廖书凡一下。
　　夫妻俩跟周师傅聊的兴高采烈，从孩子聊到毛笔又聊到各种听都没听过的杂玩上，廖书凡在一旁煞是无聊，觉着比听语文课还费劲。
　　“书凡啊，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我小孙子屋里拿本书看，他那好多书呢！”周师傅终于良心发现，对廖书凡努努嘴。
　　廖书凡哎了一声，两步钻到周砚屋里去了。
　　来的这么多回，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的走进周砚的屋子。屋子并不大，十来平米的小地方挤挤的摆着一张老式的木头床，一个小衣柜和一张小书桌。廖书凡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墙上打了一排的小木架子，放的全是书。
　　“半夜起来也不怕撞着……”廖书凡在书架子上翻了翻，没什么自己感兴趣的，于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书桌上挂着一溜排的毛笔，大部分都是完整的，也有几只一看就是半成品。廖书凡觉得新奇，随手拿了一支来回看了半天。
　　难道周砚也会做毛笔吗？桌子上整整齐齐的，廖书凡并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但是一想到周砚那张阴沉沉的，没什么表情的脸，就忍不住想看看这小子平时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我就把抽屉拉开看一下……”廖书凡这么自我解释着，悄悄拉开了右边的小抽屉，结果一愣，发现里面全都是削刀啊小锯子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工具。“还真是周师傅的孙子……”廖书凡感叹了一句。
　　临走的时候廖兴国才把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拿出来，周师傅推脱了半天，朱桥硬是要塞给他，还装作生气的说：“周师傅你这就不对了啊！我俩这是贿赂您，让您以后晚上给我儿子多做点好吃的，别那么高风亮节啊又没外人！”
　　周师傅只好收下了，又从柜子了拿了一个木头刻的小□□出来：“之前闲着无聊就刻了几个，拿给书凡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