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2、二

　　二
　　廖书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对面的小店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阳光一晃，一头软绵绵的头发一瞬间竟然成了金色。
　　“他中午不是一直回家吗？”廖书凡有些诧异。
　　其实中午留校的学生并不多，也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的一起吃饭，冷不丁的看见周砚一个人站在路边，对着忙得热火朝天的小店也不说话也不动，还真觉得怪可怜的。
　　廖书凡跟许鹏等了半天才等到，店里依旧没有位置，两人只好打包了两个猪扒堡准备在教室里解决了。出门的时候廖书凡不经意的往对面瞥了一眼，就见周砚还站在门口，只是这回不止他一个人，对面还站着另外两个男生。
　　“那俩是谁？”许鹏比他还惊讶，“周砚居然还会跟人说话？……你早上那句不算啊。”
　　廖书凡仔细瞅了瞅，感觉面熟的很，恐怕也是本校的男生，心里不由得不是滋味起来。还以为这小子谁都不理呢，原来也有跟别人聊天的时候？那凭什么不理自己？
　　可是看了一会廖书凡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两男生看上去油里油气的，也不像是正常朋友间聊天。廖书凡想都没想就把许鹏一拉站住了，等那俩走远了便走过去隔着老远便喊：“周砚！”
　　周砚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廖书凡毫不在意这种冷遇，朝着那俩男生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俩谁？”
　　周砚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小步。许鹏有些尴尬的看了看两人，又拉拉廖书凡的胳膊：“走吧，你管那么多干嘛。”
　　“你说句话那么难吗？”廖书凡推开许鹏，抱着胳膊站在周砚对面，瞪着他，“那俩也是我们学校的吧，感觉是高三的。”
　　廖书凡站在那，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周砚垂着目光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嗯了一声。
　　廖书凡觉得自己要被他急死了，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脑子一转，大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咧嘴笑起来：“你不说就算。看样子还没吃饭吧？走走，一起吃饭去！”说着就不容分说的拽着他往店里走。
　　许鹏在一边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等廖书凡都搂着周砚进去了才反应过去，赶紧跟进去，凑到廖书凡耳边：“你这唱的是哪出啊？”
　　　廖书凡一招手：“老板来碗三鲜面！”然后冲两人一抬下巴，“你俩吃什么？”
　　许鹏看向周砚，面上已经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神情，配合的也来了一句：“我要扬州炒饭，周砚你呢？”
　　周砚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道是在思考吃什么还是纯碎的不想说话。
　　廖书凡耐着性子问又问：“想吃什么快说啊，这么多人，等会儿菜上的慢。”
　　“蔬菜面。”周砚终于吐出了三个字，盯着靠自己这边的桌沿头也不抬一下。
　　许鹏冲廖书凡竖了个大拇指，犹豫了一下，对周砚笑了笑：“你行啊，认识你四年，这是我听你说的第一句话！简直有历史纪念意义！”
　　周砚不做声，扭头向后面店门看了一眼。
　　许鹏顿时尴尬起来，无可奈何的瞅着廖书凡撇撇嘴。
　　廖书凡倒是不在意，从桌上的纸盒子里抽了几张餐巾纸把桌面上的油擦了擦：“周砚，这几天都没看到你爷爷，他干什么去了？那毛笔店不开了啊？”
　　本来没指望他回答，谁知道周砚突然开了口：“……在做一支很厉害的笔。”
　　廖书凡飞快的捕捉到了周砚说这句话时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激动，着实诧异了一把，想不到这小子脸上也会有这种表情。许鹏在一边更是夸张，一副看见外星人的表情，悄悄给廖书凡做着口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赶紧趁热打铁的转向周砚：“我听廖书凡讲过，你爷爷是做毛笔的？”
　　“嗯。”周砚仍旧低着头，不过算是回应了。
　　“我爸妈跟你爷爷交流的多，我不怎么清楚，不过我听他们说你爷爷做的毛笔好，比外面那些牌子好多了。”廖书凡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周砚的表情，想看出点什么来。
　　周砚动了下嘴角，又沉默了一会，说：“我爷爷做的好。”
　　这回廖书凡算是明白了，周砚也不是完全不说话，只要说到毛笔他就会回应你，甚至可以从他那张看不出多大变化的阴沉沉的面孔里找出一丝兴奋的透亮的光芒。
　　饭很快就上来了，周砚拿到食物就开始埋头吃起来，好不容易挑起的话头又落了下去，等廖书凡再想问他，人家又回到原来的闷壳子里去了。
　　吃完饭回学校，许鹏拍着肚子一顿唏嘘：“今天不容易，我居然跟他说了这么多话，自己想想都觉得惊奇！”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远处趴桌上午睡的周砚，小声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哑巴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哑巴！”廖书凡咋了下舌，接着又趴在了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圆珠笔，然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哎，我想干个事。”
　　“你说。”
　　“我想把周砚这自闭的毛病给改了！”廖书凡抓抓脖子，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许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吃饱了撑的啊！”
　　“我就是撑的，反正没事做。我查过，自闭症儿童大多智力低下，我看周砚那样儿也不像，最多就是有点自闭倾向，能改过来。”廖书凡说。
　　“你还查了？他爸妈都没你上心！”许鹏感叹了一句。
　　其实说起来，廖书凡私心里有不少逞强好胜的主意。
　　他自小是孩子王，对于跟人打交道也很有自信，这是第一次有人不领情。廖书凡一来想证明自己，二来不想看书也没什么事做，权当给生活找目标了，三来要是真把周砚纠正好了，爸妈跟周师傅也高兴是不？
　　除去这些表面的，廖书凡最隐蔽的心里角落还存着这么个想法。
　　他看到周砚，有时候就想到了自己。
　　都是从小被丢给爷爷奶奶带大的，虽说廖书凡不在乎，但看着别人小孩有家长陪着自己却没有，内心里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偶尔晚上做梦的时候会梦到爸妈来看自己，但总是匆匆待一会就突然有急事走了，廖书凡甚至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然而他跟周砚却变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因为廖书凡太狂妄太骄傲，所以无论何时看到他都是毫不在乎的模样。尽管廖书凡不想承认，但现在的周砚，就是被他狠狠钉在内心角落的另一个自己，被全世界甚至自己也抛弃了的自己。
　　定下了目标后廖书凡就开始行动了。
　　他先是上网搜了一大堆的资料，又问了问学医的朋友，还专门列了张计划单，信心满满的想要一步步引导周砚。可是事实情况是……自从上次吃饭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过交流。早晚上下学都看不见周砚，简直像是刻意躲着自己似得。
　　廖书凡有些郁闷，他虽然知道自闭症患者不愿意与人交流，但上回吃饭不是聊得好好的吗？照这样下去自己的计划什么时候能实现啊！虽然这么想，但廖书凡也不愿意太频繁的主动找周砚，在他看来，“偶遇”后自己胡扯海谈是一回事，热脸贴人冷屁股赶着找难看是另一回事。
　　因此廖书凡决定放学的时候跟他一起走。跟自闭症患者在一起，别期望他多说什么，但是自己一定要带着他玩，引着他交流才行。
　　五点四十放学，廖书凡故意磨磨蹭蹭的在位子上待着，过了半小时抬头看一眼，就见周砚还坐着没动呢，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哎，你还不走？”今天许鹏因为去找了趟老师，收拾的晚了些，整理好了包才发现廖书凡还在这杵着，不觉有点惊奇。
　　“嗯，不急。”廖书凡答的含含糊糊，随手拿了本练习册翻了几页。
　　许鹏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打了个招呼便自己走了。
　　廖书凡瞅着他出了教室才轻松起来，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只是觉得自个儿留下来等周砚一起回去这事……太矫情挺不好意思说的，但又隐约觉得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就像小时候在地上至个筐逮麻雀似得，有时候见着麻雀已经靠近筐子了，蹦来蹦去就是不往里面走，能急出人一身汗。
　　周砚不是麻雀，一直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等到七点多的时候才终于收拾了书包，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哗啦一声把已经趴在桌上快睡着的廖书凡惊得一个激灵坐起来，猛地发现教室里就剩他自个儿了。
　　廖书凡打了个哈欠，抓起书包赶紧冲了出去，左右看了看，发现周砚已经没影了。
　　“草！”廖书凡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从公交车上下来已经是八点半，一路上堵的要命。廖书凡琢摸着对面小面馆不知道有没有关门，干脆回家下袋方便面得了。
　　这个点巷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黑不溜秋的一条，远远的看着总觉得像是鬼片里的场景，怪吓人的。不过廖书凡从来不怕这些，从小深山老林都摸过了，这点路跟玩似得。
　　走到一半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廖书凡停下脚步，顿了顿又接着往前走。这个点，这种地方，如果是两口子吵架自己犯不着去，如果是歹徒抢劫自己也没必要冒这个险。倒不是说他怕，只是不想惹事罢了。
　　又走了两步，廖书凡还是拐了个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去。他在心里盘算好了，看一眼，如果是歹徒就报个警，绝对不上去。
　　横插在巷子里的一条小路边上，黑漆漆的没什么灯光，里面两三个人正打成一团。或者说，是其中两个人正在揍另外一个。
　　廖书凡眯着眼睛瞅了一会，怎么觉得这身架有点眼熟呢？
　　“……草！周砚！”廖书凡吃了一惊，那个正在被两人打的可不是周砚吗！
　　理智尚在，廖书凡飞快的按下了１１０，交待了一下地址便把手机一扔冲了上去。
　　“周砚！”
　　两个小伙子正按着周砚打呢，猛地听到路口有人喊话，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着一拳砸了过来，正垂在鼻梁骨上，两道鼻血顿时哗哗的就下来了。
　　廖书凡有一年多没动过手了，这一拳简直像是攒了一年似得，打的那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愣是半天没缓过来。另外一个眼见着冲出来的这个程咬金打伤了同伙，不由分说就一脚踢了上来，廖书凡没防备给挨了一下，一卷袖子骂了一句，下一拳头就招呼过去了。
　　在这种时候，打架从来不用分青红皂白，既然有人加入了，打就是。对面两个也明显感觉到了廖书凡跟周砚不是一个级别的，于是干脆放弃了周砚，都专心对付廖书凡。廖书凡高中后就一直处于车轱辘没气的状态，猛一下还真找不回来感觉，胳膊上肚子上腿上挨了不知道多少下。
　　眼看着其中一个不知道从哪捡了一块木板抡起来就要往下拍，突然周砚在旁边大喊了一句：“警察！来这边！”
　　“草！”那两个顿时反应过来，廖书凡来之前报了警，丢下木板拔腿就跑。
　　廖书凡也不去追，拍拍身上的灰，看着两人跑的没影了才转过身来，冲周砚一咧嘴：“假的吧？警察能有这么快呢！”
　　周砚点点头，走到一边捡起地上的书包，也拍拍灰背到身上。
　　“怎么回事儿？”廖书凡问他。
　　周砚低着头，半天开了口：“谢谢。”
　　廖书凡哎了一声，去路口把手机捡起来，有些不耐烦的看他：“别谢我，你就告诉我怎么回事就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俩一看就是地痞流氓，指不定记仇呢，你把事情说明白了我好有个准备。”
　　周砚犹豫了一下，说；“拦路抢劫的。”
　　“抢的你？要多少给他们就是，犯不着打起来吧。”廖书凡直觉告诉自己不是这样。
　　果然，就见周砚摇摇头，老老实实的说：“抢的一女生。”
　　廖书凡心下了然，随即又诧异起来：“……然后你就冲过来阻止了？”
　　“……嗯。”周砚简单的点了点头。
　　一瞬间廖书凡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路灯下的周砚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灰头土脸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支棱着，一看就不是会打架的人。廖书凡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人家两个，你一个，就光看人数你也打不过啊，冲什么好汉。”
　　“看到，就救了。”周砚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廖书凡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想过那个整天一声不吭的自闭小孩也会救人，还打架，这事要是让许鹏知道下巴估计能掉下来。
　　两人并肩在巷子里走着，谁也没说话。一路上静悄悄的，廖书凡突然想起什么，一扭头：“那个女的呢？”
　　“跑了。”周砚小声说。
　　“草！就跑了！？”大概是因为打了一架，廖书凡现在觉得浑身都特别舒坦，声音不自觉也提高了几度，“好歹也报个警啊，去街上找人来帮忙啊！”说到这又想起自己打的那个电话，估计等会警察过来了以为自己报假案呢吧。
　　“你报警了？”周砚倒是很仔细。
　　廖书凡摆摆手，顺便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觉得火辣辣的生疼：“报了，没事我们走我们的，怪他们动作太慢。”
　　周砚嗯了一声，又把头低下了，半天喉咙里咕噜了一下，说：“爷爷煮了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