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少年》千竹歌

18、十八

　　廖书凡慌了。
　　虽然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该是个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现在这样子肯定是不正常的，谁会挨着一个男生就心跳？见到好看的女孩子他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比如卢莛，但她们跟周砚比起来就像是是围在太阳边上的星星，瞬间就看不见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思考就会越陷越深，有了开头就停不下来了，有人说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给自我的心理暗示跟引导，就像是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就像是……周砚，大概从他发现自己可能是喜欢周砚的那刻起，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身边并没有这样的朋友，也不可能问家长，廖书凡只知道这事是见不得光的，周砚是个男生，先不说别人会怎么看这种事，要是周砚知道了会怎么想？廖书凡心里很乱，仔细回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有哪里表现的太明显暴露了自己的小秘密。
　　他跟周砚的关系好不容易变成现在这样，说什么也不想失去。以前大家开玩笑也会聊到同性恋的事情，那时候廖书凡还没什么感觉，但很多人眼里的鄙视跟嫌弃他是知道的。
　　……同性恋……？廖书凡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自己是吗？
　　以前听过的各种关于同性恋的报道零零碎碎的浮现在眼前，搅合的廖书凡心里一团乱麻，不安，恐惧，自己怎么会喜欢男生呢？但好像对别的男生也没什么感觉，就算许鹏光着往他身上滚一圈他也石更不起来啊。
　　那么……如果换成周砚呢？
　　廖书凡的脑海里难以克制的浮现出周砚的眼睛，周砚的鼻子，周砚的嘴巴，在他床上睡过的那一夜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仿佛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被子上的香味。廖书凡就觉得全身都燥热起来，眼前全是周砚的样子，甚至克制不了的想象出了周砚那啥的样子。
　　“草……”廖书凡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挠了两把头发，有些烦躁。
　　他挺讨厌这样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讨厌自己喜欢一个男人，还是讨厌自己居然进行这种幻想。廖书凡低头扫了一眼，（此处省略十五个字），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想着一个人就这样了，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其实以前也会跟朋友凑在一起看小黄片，大家还嘻嘻哈哈的嘲笑过谁怎么样，所以廖书凡有些惊讶自己这会竟然被一种浓烈的羞耻感和罪恶感淹没。
　　现在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了，一想到周砚就忍不住的开始往奇怪的方面思考，连大腿掐青了都制止不了。廖书凡闷在被子里叫了一声，掏出手机想拨许鹏家的号码，好在理智让他瞄了一眼时间，一点零五分，于是又把手机丢了回去。
　　其实打过去也没有用，难道这事能跟许鹏商量？许鹏确实是他的第一号铁哥们，但这种事情参杂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因素，不是他不相信许鹏，在不确定许鹏能接受的情况下他不想给人家填不痛快。
　　而且……而且……没准自己这种喜欢并不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呢？
　　　廖书凡躲了周砚一个星期，不是他不敢面对，而是他现在看到周砚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过去那种相处模式就跟一下全洗白了似得一点都想不起来，多说两句话总要忍不住以为被人发现了什么。
　　廖书凡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贼心虚。许鹏是第一个觉得不对劲的，逮着下课就问他：“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没啊。”廖书凡摸摸自己的脸。
　　“平时你都挺精神的，这阵子一直跟漏气了一样。”许鹏随口问了一句，“哎对了，你是不是跟周砚吵架了啊？我感觉你好像在躲他。”
　　廖书凡的神经立刻蹦了起来，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极力保持着平静：“没有……我俩也不是天天说话啊。”
　　“以前你还经常找他呢，这阵子天天趴桌上，碰着面了都绕开的，别装蒜，吵架了吧？”许鹏摆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拍拍他的头，“来，有什么烦心事说给许哥哥听。”
　　“滚蛋，你要能把这仔细劲用数学上就不是这个分了。”廖书凡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把摸了钱包塞兜里，“吃饭去。”
　　“我是在关心你……”
　　这么过了两周，周五放学的时候周砚突然喊住了他。在学校的时候周砚其实很少主动跟他说话，尤其是在自己刻意的躲了这么久的情况下，廖书凡还是挺诧异的。
　　“爷爷让你明天中午去我家，给你做洋槐花吃。”周砚简简单单的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廖书凡在原地愣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他家院子里槐树快开花了。
　　一整个晚上廖书凡都在犹豫，一方面很想去，两周没怎么跟周砚说话心里憋得跟什么似得，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去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到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闹钟显示已经是十点半了。
　　“我草！”廖书凡第一反应是都快放学了，一个咕噜爬起来，抓起手机扫了一眼，是周砚家的号码，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周日。
　　“喂……”廖书凡赶紧按了接听。
　　那边周砚的声音顺着电话传了过来：“你几点过来？带瓶饮料吧。”
　　电话那端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像是个小姑娘。廖书凡愣了一下，琢磨了一晚上的话半个字也没留在脑子里，嘴巴直接就自个行动了：“马上到马上到！我睡迷糊了！想喝什么？可乐？雪碧？酸奶呢？露露怎么样？”
　　那边沉默了半天，廖书凡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那一连串跟炮仗似得的问话，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刚醒呢，脑子有点不太转，你喝什么？”
　　“周洲来了，她要喝。”周砚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她要营养快线，这边小店没有，你去路口那个大超市买。”
　　“草这么多事……”廖书凡想到周洲脸顿时就拉了下来，顺带着在心里把周洲她爸妈骂了一遍，“行，我马上过去。”
　　在超市转了两圈，拎了一大瓶营养快线，又买了瓶可乐跟果粒橙，本来廖书凡还想拿点啤酒，但不知道周砚喝不喝，于是作罢。到周砚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毛笔店的大门依旧敞开着，老远就能听到周洲叽叽喳喳的声音。
　　“周砚！周砚！”一进院子廖书凡就开始喊。
　　周砚正在厨房里忙活呢，探出半个头看了一眼，见他拎了两个大塑料袋有些愣：“你买了什么？”接着就见周洲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没好气的瞪了廖书凡一眼：“你又来蹭吃啦！”说完就跑过去开始扒拉塑料袋，一边嚷嚷：“哇！好多巧克力！还有曲奇！”
　　“我就随便买点，还有中老年奶粉跟芝麻糊，平时给爷爷喝了对身体好。”廖书凡咧嘴笑了笑，余光一眼扫到周洲还在翻，直想一巴掌按她头上，“嫌弃我就一边去，有本事你别吃巧克力啊！”
　　周洲正剥开了一块巧克力，听他这话飞快的往嘴里一塞，翻了个白眼：“就吃！你来蹭饭又不给钱的，所以我才吃回来呢！”
　　廖书凡认真的瞅了她几眼，摆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周洲瞪了他一会觉得奇怪：“……怎么了？”廖书凡叹了口气：“你啊……胖了。”说完也不顾周洲拳打脚踢，身子一让往屋里走去了。周师傅已经能自己慢慢走了，周砚给他买了个拐杖，他就扶着拐杖站在门口笑：“书凡啊，好久不来了！”
　　“爷爷！”廖书凡听着这话有些心虚，赶紧笑了两声，“最近作业多，就没怎么过来。”
　　“学习是好事啊！”周师傅叹了口气，“不像我小孙子，整天看他在屋里坐着呢，要不在雕木头要不在干别的，根本没在念书。”
　　“那也没什么，他成绩好！”廖书凡怕周砚听见这话又想起来之前的事不高兴，赶紧打了个岔，“我给你买了点芝麻糊什么的，不知道你吃不吃，来看看！”说着就要拿袋子。
　　这会功夫周洲已经啃了三块巧克力了，周师傅就笑：“我老头子什么不吃！芝麻糊好啊！补钙！……周洲，一会吃饭了！”接着又冲他招手，“你要是无聊去厨房跟我小孙子说说话吧，他自个忙活了一上午了。”
　　“哎！吃白饭的！你带礼物了吗！”周洲突然抬起头喊他。
　　“吃白饭的……”廖书凡努力忽略了这个称呼，随即回瞪一眼，“怎么我来吃顿饭还要带礼物啊？带了，你吃的这些巧克力就是礼物。”
　　“啊？”周洲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你打发小孩儿呢！送周砚点巧克力就算完事啦？”
　　这回轮到廖书凡愣了：“我为什么要给他礼物？”
　　“今天是他生日啊！你别说不知道，不知道你来干嘛的？”周洲白了他一眼。
　　廖书凡当即喊了出来：“生日？！”随即两眼瞪得铃铛似得两步就窜到了厨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吼，“哎我草！今天你生日啊？！”
　　周砚正在里面切菜，听着这话头也不抬，半天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廖书凡有些尴尬又有点生气，突然跟吃了什么似得说不出来的难受。这也太见外了。
　　谁知道周砚拍了拍手上的菜叶子，扭头瞥了他一眼：“前几天是想跟你说一声的，谁叫咋俩没碰上。”
　　这话一说廖书凡就蔫了。这两周他老远见着周砚就躲开了，连许鹏都觉着了，别说周砚了，这会恐怕是在变相的埋怨吧？廖书凡心里突然有些高兴，周砚能感觉到自己的疏远，还会抱怨，说明他喜欢跟自己待一块吧？
　　“不是……我前阵子有点不对劲……”廖书凡挠挠头发，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在看到周砚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躲是躲不了的，躲的再远再久，他心里面还是想跟周砚说话。
　　周砚抿抿嘴，犹豫了一下：“我没怪你什么……就是……”想了想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锅里不知道蒸着什么，一阵阵的冒着香气，白腾腾的绕在人脸上。
　　廖书凡不知道周砚想说什么，却又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点，忍不住猜测起来，是想说已经习惯了自己在身边吗？气氛有点尴尬，好在锅盖子突然嘟嘟的扑棱着叫了起来，廖书凡掀起盖子，立刻被喷了一脸的白雾，挥了两下手猛吸一口：“这蒸的什么？闻着有点奇怪。”
　　“洋槐花啊。”周砚看了下手表，把火关掉，用抹布包着锅盖掀开，顿时一股热流夹着清香扑面而来，廖书凡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猛吸了口气，往锅里瞅了一眼，就见着一小粒一小粒的跟面团糊着似得，乐了：“这就是洋槐花啊！”
　　“外面勾了点粉，我用料子腌过了，等会拌点香油就能吃。”周砚把锅端到边上，又把炒菜的铁锅架上去，飞快的扫了他一眼，“你往后站点。”
　　廖书凡站在他身后半天插不上手，一会看看电饭锅一边瞅瞅小炉子里的煤，叹了口气：“你过生日，还要你自己做饭，想想也挺惨的。”
　　“那你来。”周砚二话不说把手里的铲子扔在了一边，让出块空地侧身看着他。
　　“……我倒是敢做，你敢吃吗？”廖书凡咧咧嘴，不等他回话又接了句，“你敢吃我还不敢给爷爷吃呢！”
　　周砚笑了笑，继续拿起铲子炒菜。廖书凡忍不住凑过去看，锅里翻滚的肉片跟芹菜就跟他心里面似得，菜的香味愣是遮不住周砚身上的味道，廖书凡觉得自己能赶上狗鼻子了，凑近点就能辨认出来，独一无二的属于周砚的味道，然后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小冲动，赶紧压着心跳认真的盯着锅里，连气都忘了喘一下却就是不愿意从他身边离开。
　　“哎……”廖书凡开了口，刚想说什么就被周砚夹了一筷子肉片堵住了嘴。
　　“咸么？”周砚又夹了一筷子塞自己嘴里，“你口味重，这么久不来吃了我怕盐掌握不好。”
　　“正好。”廖书凡有些费力的把肉咽下去，后面周砚说什么都没注意了，就想着那筷子刚才自己吃过了……
　　周洲来的时候拎了一个很小的蛋糕，廖书凡知道后着实惊讶了一把，没想到这熊孩子也会有关心人的时候。周砚烧了不少菜，廖书凡吃了一口就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两周的盒饭快餐差点没把他吃吐，人的胃就是这么回事，要是你天天吃盒饭没什么感觉，但让你吃个一学期美味佳肴再连着吃几天盒饭就受不了。
　　“洋槐花好吃么？”周师傅乐颠颠的问他。
　　“好吃！”廖书凡满嘴的菜说话都不清楚了，一开始拿个小碗盛了半碗槐花，谁知道一吃就刹不住车了，最后干脆换了个面碗盛了一大坨。吃着吃着他又想起来一个问题，猛地抬头：“我看那树挺高的，这花怎么弄下来的？”
　　“摘呗！”周洲白了他一眼，“架个梯子不就上去了。”
　　廖书凡感觉自己被一个小孩鄙视了，顿时有点尴尬的挖了一大口塞嘴里，抬眼就想周洲含着笑，更加难为情，觉得自己这会估计是有点烧，脑子都不够用了。
　　从周师傅出院那顿后这还是第一次吃顿丰盛的，可能考虑到好歹是她哥的生日，周洲今天也没那么嘴欠，几人说说笑笑吃的挺欢快，一瓶营养快线一会就没了。
　　“我去拿果粒橙来吧，吃饭没饮料总觉得少点什么。”廖书凡转身往院子里走，塑料袋还搁在树下的凳子上呢。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的天气刚刚好，不冷不热的风一吹舒服到心坎里。廖书凡拎着果粒橙站在树下，那槐树果然开了很多花，一串串的挂着，白花花的藏在绿油油的叶子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花香混着菜香，闻得人一阵惬意。
　　“把可乐也拿进来吧。”周砚从屋里走出来，见他抬着头傻站在树下，一愣，走过去也抬头看了一眼，“干嘛呢。”
　　“还有这么多花呢。”廖书凡仰的脖子有些酸了，捏着脖子梗一扭头，正看见周砚被斑驳的树影打花了的那张脸。他一动，树影就跟着动，零零碎碎的罩在人脸上，只能看到阳光漏下来的部分。
　　廖书凡心里一软，那种躲了两个星期的充实感跟满足感一股脑的倾泻下来，瞬间就把他灌满了。
　　就这样，挺好的。
　　“周砚，生日快乐。”廖书凡冲他一笑，从地上捡了一朵掉下来的洋槐花塞他手上，“生日礼物，你先拿着，过两天送你个正式的！”
　　周砚噗的笑出来，捏着那朵指甲盖大的蔫了吧唧的小白花看了几圈：“这还不如不送呢。”说着又低下头，“……不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谢谢。”
　　廖书凡愣了一下：“第一次？”
　　周砚没回答，只是淡淡的弯着嘴角，盯着手里的白花。廖书凡觉得有些心疼，也有些后悔，自己也算认识周砚五六年了，还真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那么……自己大概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这么想着心里的那点杂念突然就显得异常罪恶起来，廖书凡偷偷瞄了他一眼，要是周砚知道自己的想法会怎样呢？
　　“太高的够不到了。”周砚揉揉脖子看了他一眼，“放心，剩下的也够你吃腻了。”
　　“要不我打包点回去放冰箱里，半夜饿了一热就能吃。”廖书凡一咧嘴。
　　“想吃来呗，不外带。”周砚拎着可乐走进屋。
　　“这么抠门！”
　　周洲伸着头喊：“得了吧，我要周砚都没给过，每年只能这个季节来吃现成的！”
　　周师傅也跟着笑：“哎，这个是我们小孙子的拿手绝活，你要真想吃让他打包点也行。”
　　“不给。”周砚倒了一杯可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吃完饭又拿了蛋糕出来，不过几个人都挺饱的，每人切了一丁点就算个意思了，剩下的放冰箱里留着当早饭。下午廖书凡找了个借口待在屋里不肯走，周洲爸妈这两天有事，就把她送来过个周末，周师傅要休息，于是廖书凡就只好在院子里陪周洲下跳棋，虽然小姑娘依旧念念叨叨的有点烦，但这依旧廖书凡这两周来过的最舒坦的一天。
　　廖书凡彻底明白了，其实想过的舒坦很简单，周砚在就够了，至于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周砚……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