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地府番外（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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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喝下孟婆汤，很快就会忘记一切，也忘记你。”李珑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崔灵蕴收回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相触时，他眼中的怨毒倏然消失，代之而是刻骨的哀伤和乞求。
他也会伤心吗？他不过是想换一种姿态来攻破她的心防，这是他最擅长的，可惜为时已晚。
她缓缓举起手，望着无名指上若隐若现的红丝，淡笑道：“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我当然不明白，天下男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了萧琼羽的未婚夫。”他气急败坏道：“你是为了报复我，他是为了报复萧琼羽。”
崔灵蕴苦笑摇头：“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没有嫁给他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应该可以让她失去冷静。
她点了点头，依旧波澜不兴。
“你们只能偷偷摸摸，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一辈子都无名无分。因为你无论生死，都是我的皇后，哪怕和离了，你也是轩郎的母亲。”他心下得意，尽力宣泄着怨恨和挫败。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言自语道：“冥顽不灵！
老天何其残酷？为何要让他身上不好的那面永远不变，却将他好的一面轻易抹去？
“他不敢娶你，他是个懦夫。”李珑宥总算重拾信心，他打起精神道：“阿蕴，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给，咱们重新开始……”
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你若能给，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
他辩解道：“从前是我不好，但我可以改……”
“对了，有件事你肯定不爱听。”她再次截断他的话头，冷笑道：“我后来还生了一个孩子，轩郎不仅知道，还给他安顿地妥妥帖帖。”
眼见李珑宥的脸色越来越差，她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孩子跟我姓呢！”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
她杀了他未出世的孩子，却和别的野男人生了私孩子？
那团模糊的血肉复又在眼前闪现，时隔多年，再一次压垮了他。
他不由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悲嚎出声。
轩郎，轩郎竟也背弃了他？
他以为他们同为男人，又是父子，会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
可他竟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那些年他是身上曹营心在汉？
“你就这么恨我吗？”他抹了把脸，哀声道：“阿蕴，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有多相爱？”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恍惚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纯粹的，对我而言，夹杂了太多私心和无奈，我的命运和思想被形势所裹挟，全然由不得自己。那时候，我须得依附你才能活着，才能好好活着。”
“我这一生放弃过很多东西，家族、声誉、父母、亲友、儿女，也包括你。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放手，我从不会执着于不可得的东西，这一点我们正好相反，你永远在追逐得不到的。”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向他敞开心扉。
“我们当然相爱过，”她遥望着幽都混沌的天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怨天尤人，可还是忍不住想感慨，这世道女子要安身立命太难了，为了不致心碎，我们须得主动舍弃很多，到了后来，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试图从你的爱里找寻自己，可我发现你要的爱是屈从。我无法在爱你和保留自我之间找到平衡，你总抱怨我冷漠，觉得付出得不到对等的回报，你到底想要怎样的回应？”
他茫然地望着她，绞尽脑汁想去体会她的意图。
哪怕和过去一样，依旧是对牛弹琴，她还是自说自话道：“你快把我逼疯了，可你不会爱一具行尸走肉，而我终也做不到完全舍弃自己。我对兰时别无所求，他对我亦如此。哪怕我们此生天各一方，都会遥遥祝福，而非心生怨怼。我也想过遵从世俗礼法，在崔园终了余生。可我不甘心，我又不是圣人，为何要自苦？只需跨出一步，就能得新生，我为何要退缩？”
“我这辈子萌生过三回死志，第一回是萧宝璋舍弃了我，第二回是去洛阳的路上遇刺，第三回是沁水舟上，真巧啊，那三回你都在场，而我最终也都是被你挽留。你问我难道忘了我们曾经有多相爱？我当然忘了，我不得不忘。”
她的语气总算有了波动，甚至有些激愤：“我若不忘，就会沉湎其中，万劫不复。你伪造婚书，打着我的名义造反时，可有想过我们相爱？可有想过我当如何自处？你回乡奔丧音书断绝时，你利用我算计萧宝璋时，你勒令轩郎为质时，你逼死望之和高岑时，你在我眼皮底下一次次出入秋声阁时，你教唆萧琼羽去崔园叩门时，你左拥右抱美人在怀时，可有想过？呵，你答不上来，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人是不会和蝼蚁讲道理的，你把众生当蝼蚁，我亦不例外。”
李沉默像无垠的冥河，静静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细细地品味她的每一句话，虽然仍觉得晦涩，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疲惫和无望。
他并不企盼来世，转世后的李珑宥将不再是李珑宥，转世后的崔灵蕴也不再是崔灵蕴。
他只想做自己，好也罢，歹也罢，他都只做自己，而这样的他，永远也不会和她达成默契。
她说无法在保留自我和爱他之间取得平衡……他忽觉茅塞顿开，好像终于触到了她的痛苦。
他丝毫不肯放弃属于自己的特质，她何尝不是如此？可她还是改变了许多，他却当成作理所当然，全然不知一个人强迫自己改变心性有多痛苦。
众生在他眼中，确实和蝼蚁差不多。
可他一直把她当成和自己同等的人，确切的说稍微比自己低一点。
他又是一震，心底蓦地一片空明。
她要的是人格与精神上的完全对等，在他看来差之毫厘，可在她眼中却是深渊鸿沟。
他很想说世上不会有那样的男人，可她既选了王约，想必还是有的，她不是会将就的人，否则当年便不会和他翻脸。
胸腔里业火升腾，他仿佛置身于地狱。
“阿蕴，”他开口时发现嗓音已经嘶哑，喉咙也被炙烤得干涩粗嘎，他努力抑制住不适，缓缓张开手臂道：“再叫一声哥哥好吗？就当是告别，我决定放过你……”
她半信半疑，基于亡灵本能的畏惧，始终站在三尺开外。
无论生前死后都这么倔强无情，可这正是她的动人之处。
她没有开口唤他，也没有投入他的怀抱。
好在他早有准备，倒也不会显得太尴尬。
他将臂膀举过头顶，双手哆嗦着摘下了紫金冠。
这个瞬间，他明白了她口中的不甘心。
他也不甘心，可覆水难收。
只有毁灭，彻彻底底的毁灭方能得解脱。
他很想给她留一个笑容，但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乎时，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紫金冠坠地的瞬间，火焰腾空而起，瞬间将他连同袍服一起焚烧殆尽，最后化为青烟，逐渐消散于冥河上空。
他终究也没听到那声亲昵的呼唤，只有一声幽凉的叹息。
没关系，她很快会走上奈何桥，喝了那碗汤后，便会将他连同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绚烂的火光熄灭后，幽都重又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地府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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