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可及》黄豆大金牙

2、长沙

　　夜色中的长沙城一片破败，经过连日的狂轰滥炸，满是残垣断壁。空荡的街道上，只有一些掩着口鼻的人在清理被瓦砾掩埋的尸体，路灯下，他们的身影被拖的老长。

　　或许只有夜幕降临，这座疲惫的城市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车队沉默的向前进，经过一片又一片的瓦砾堆，终于在凌晨时分到达目的地——长沙森济医院。医院所在的这条街道还算干净，只有路口有炮击过的痕迹，但已经有人清理过，清扫出一条通道，方便车辆通行。

　　医院门口，王国行和同事们正翘首以待，赵世永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到啊，不会路上出什么事吧？”

　　王国行闻言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你夜班值糊涂了，瞎说什么呢。”一旁眼尖的小护士看到街口拐过来的车辆，忙说：“主任，是文大夫他们吗？”王国行眯起眼睛，使劲往前瞅：“那肯定是啊，这大半夜的，还能有谁。”

　　车队缓缓驶过来，身后的百姓，早在进城时便散开，寻找亲属或是住所。满载伤员的车辆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

　　张树宝跳下车，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满是血迹污泥。运送伤病对他来说，早已是惯熟的营生，朝王国行摆了摆手，便转身招呼士兵往下抬伤员。

　　宋红菱和文书明也下车，帮着照理伤员。看到车上下来的宋红菱，王国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前线军医里竟然会有个如此貌美的年轻姑娘。

　　他快步迎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文书明急忙道：“老王，手术室都准备好了吧，咱们赶紧开始，手上绑红布条的都是急需手术的伤员，有几个伤员情况复杂，需要我和宋医生亲自做手术。”

　　王国行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也不多说废话，咱们这就开始吧。”转头喊道：“小刘，你带着护士去那边帮着卸车，手上绑红布条的直接送到手术室。”又对宋红菱道：“这位就是宋医生吧，我是森济医院住院部的王国行，欢迎你们，那个，咱们先去手术室准备。”宋红菱点了点头，快步跟上王国行，向医院走去。

　　一行人直忙到天色破晓，才从手术室出来，好似打了场大战，满脸憔悴，肩膀都快要垮下来。文书明拍拍宋红菱的肩膀：“累坏了吧，我带你去医院的职工楼，先休息一下。晚上再来找你。”

　　摘下口罩，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只点了点头，跟着文书明向医院职工楼走去。到了房间，推门而入，顾不上打量屋子，洗了把脸，就直接躺到床上，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长，直到一阵阵敲门声才将她吵醒。宋红菱揉揉惺忪的睡眼，披上外套，打开房门，一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护士服，很是俏丽：“宋医生，文大夫让我告诉您，他一会儿过来在楼下等你。对了，给您打了点热水。我叫钱月娥，是住院部的护士，您有什么需要的，到护士站找我就行，或是直接找后勤部的赵主任。”

　　宋红菱接过暖水壶，道完谢，刚想说自己过几天就要回前线，让他们不用着麻烦，小护士转身已跑远了。

　　傍晚时分下了楼，看到正巧到的文书明。

　　文书明身材矮胖，不仅五官圆润，连肚子也是圆滚滚的。前线的战士都戏称他为文胖子。这个人是个乐天派，不管遇到多棘手的病患也总是笑呵呵的，他总说，要是连大夫都哭丧着脸，那病人还不得吓死。两年前，他和妻子在战乱中失散，但他一直坚信妻子还活着，他们总会有团聚的一天。

　　看到宋红菱，文书明连忙招手：“走走走，你第一次来长沙，我可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火宫殿的臭豆腐，姐妹团子。”

　　“文夕大火”后的火宫殿，仍是热闹非凡，尽管还依稀可见烧毁店铺的痕迹，可这一点没影响长沙人对生活的热爱。商贩们在庙坪内搭起棚子，开一个又一个的小饭铺。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战争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晚饭过后，顺着街道慢慢走着，宋红菱想起之前听到关于文书明的传言，便问道：“文大夫，我听他们说，你之前是是湘雅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可似乎你对森济医院的人都很熟悉。”

　　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男人仍是笑呵呵的样子：“红菱，你有所不知，我的确是湘雅医院的大夫。湘雅之前是长沙城最好的医院，可抗战开始后，湘雅一部迁往沅陵，现在也只有些有钱老爷们才去那里疗养。至于德生医院，国医院，三湘医院，皆在文夕大火中损失惨重，森济侥幸躲过一劫。现在战事吃紧，日本人又时不时的空袭，到处是受伤的人。而森济以伤科最为出名，再加上柳院长组织救护队，到大街上救助同胞。渐渐的，森济名头快要盖过湘雅。咱们前线大部分的伤兵也都安置在这里。加入红十字会以后，我天天跟着伤兵跑。日子久了，自然混熟了。”

　　“原来是这样。”

　　“这医院大夫你也都见过了，手术都做过了，觉得这医院怎么样。”

　　“很不错。”宋红菱察觉到文书明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她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文书明一愣，随即轻笑：“就知道逃不过你眼睛。”

　　他看着宋红菱，表情郑重：“红菱，我希望你留在森济。”

　　宋红菱不解，刚想开口，文书明摆了摆手：“你先别急着反驳，马上就到职工楼了，咱们边走边说。这件事不止是我个人的决定，早在出发前，我们几个就商量，这次护送伤员回来以后，你留下来照看他们，我和张排长他们带着药品返回。

　　红菱，你是个表面柔顺，骨子里却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我知道你很勇敢，前线那么危险艰苦，也没见你抱怨一句。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并非只有在前线才能治病救人。你再勇猛，大不了一条命丢在战场，可你活着，用这双手能救更多的人，这才是一个大夫应该做的。让你留在后方，也不是让你享清福，可以说这里的工作不比前线轻松。

　　先不要急着回答我，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月色下，这个脸上总是挂着笑荣的文胖子，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严肃认真。她明白，说了这么多，他们无非是不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至少长沙城暂时还算安全的。

　　宋红菱轻轻叹了口气，点头答应，转身走进职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