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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九章 寒露×霜降 ...


  •   他微笑地看着棋盘,是如释重负的笑。在他的眉眼之间看不出他的年龄,执子的修长指间中有夺人的气魄。
      他的对手是个极年轻的白衣少年,脸上却有着和的年龄不相符合的神情,严肃而冷峻。正是一年秋季,枫叶从空中悄然落下,飘落在那黑白世界之间。
      “我输了。”白衣少年低着头,语气中带着少年特有的不服输的傲气。
      他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说话没有一丝祖辈之分。
      白衣少年抬起头,眼神是坚定而充满自信:“棋圣,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我要代替你,成为新的棋圣。所以在我打败你之前,你不可以输给我以外的人。”
      他依然微笑,问:“你说你叫什么?”
      少年的眼睛里清冽无比:“飞白,我叫萧飞白。”
      他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满山飘落的红叶,今年的枫叶真美呀。
      “好,我会记住你的。”

      我略是思索,落下一子:“怎么,你就这样放他走了?听说那孩子是在门外站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与你下的那一局。那盘棋我亦看过,这样的奇才你本该收他为徒留在身边才是。”
      他轻轻反下一子:“那孩子眼睛太过犀利,并不是为我所能收服的人。”
      “据说他现在是游历四海,学习磨练棋艺。”我见着黑白交错,寻找着活路。
      “是。”他开了折扇,等我落子。
      翻盘无望。我摇头认输:“不是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这样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历这些磨难会让他比留在我身边成长的速度还要快。”他微微笑着抹了棋子,开始复盘。
      我叹气:“那孩子怕是会怨恨你也说不定。”
      “他不会。”
      “为什么?”
      “下围棋的人,带不得那么多的私人恩怨,否则他就达不到神乎奇迹的境界。那孩子早就知道了。”他眼睛看着棋盘,幽幽说道。
      我感叹:“只有围棋疯子才能理解围棋疯子。”
      他抬头看着我,笑道:“冰翊,你就是太过执着,恋于进攻而防守不足,所以棋艺总是卡在一个地方得不到进展。如果你放下一些,我怕早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不可能还嘲弄我。我可不是你,拿了围棋就不知道周围还有什么。我还要享受这花花世界呢。”
      我们相视一望,彼此都大笑起来。
      初见他是,他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家伙。我是在四年一度的围棋大会看到他的,纵还是个孩子,坐在棋盘旁,脸上已尽是沉着冷静。出手时机恰到好处,如他现在的为人般,虽不是锋芒闭露,却有了润物细无声的杀伤力。我暗自感叹,这孩子以后必是非常人物。我玩心似起,幻化了人形,易了张容,用一盘棋便结识了这个朋友。
      自那时起,七年。
      他已是围棋界的神话。很多人到现在还是在感叹,三年前的“棋圣争霸战”,那个叫叶棋澈,拥有女子般美丽容颜的十七岁男子,是围棋界的劫难,他在棋盘上,有了君临天下的气魄。有他在世,就没有人能超越。他自那天起便被称为“棋圣”。
      他棋艺一直都在前进。我与他从不曾有两目以上的差距。可是自他十八岁后,我便没有再嬴过。我亦是自幼学棋,这千年来虽不是仔细专研,只是偶有下之,却依然自信有不凡的能力。可是他的能力真的太过强大,我甘拜下风。
      似乎忘了说,他叫我“冰翊”,那是我曾经的名字。我一个人独自出岛的时候都是用的这个名字。毕竟“轩辕”这个名字还是太过招摇。对于他,我除了这具身体比较蒙人,其他的倒不曾怎么说过谎。
      想起过往,我不由摇头叹了口气。
      他原在专心复盘,听到我的叹息不由问道:“怎么,又叹气了?什么时候跟个老头似的。”
      他不下棋的时候倒还有几分弱冠少年的气度。
      “你越发厉害了,最近我都是败在两目左右。以前我还能嬴你的,现在真是越发让人不甘心。”我似有苦闷地喝了口茶。
      他笑起来,刚想说什么,却被门外的声音打断:“那冰翊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下一盘。”
      我转头看着推门而入的那个身影,笑道:“好啊。”
      那是个七岁的小女孩。细细地把乌黑柔顺的头发盘在脑后,为的是不在下棋时被妨碍到。套了件红色碎花衣衬得精巧的脸蛋极红润,刚刚舒展的骨架有了拉长的趋势,一眼便知,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
      她近前行礼:“璇绎见过公子,冰翊哥哥。”
      我笑道:“几个月不见,野丫头也学会行礼了?”
      棋澈则是含笑道:“不必了。”
      璇绎起身,面向我,舌头一吐,做了个鬼脸。我见她那精灵鬼怪的样,不由笑了起来。
      棋澈仿是没看见,道:“璇绎,你来和冰翊下一盘。”
      她应了声,转眼间已不见了那调皮的眼神,换上的是严肃和仔细。我轻叹,又将是一个非常之辈。
      挥手既是黑白界,落子便是定乾坤。
      四目半。
      璇绎输了。
      她带着极懊恼的表情盯着棋盘,心有不甘。我却有些心惊,没有让子,没有让先,棋澈十三岁初识我的时候亦是输了四目半。璇绎的成长速度是否太快了些,前些日子下的是让先,她还是输了六目,这孩子怕是有天会超过棋澈。
      棋澈淡淡地指着一子道:“璇绎,你这里太过急着进攻了,若是缓着两子,冰翊将全军覆没。你还是得记得胜不可骄,败不可气。你心志未定,还须磨砺。”
      璇绎咬唇:“是,璇绎记下了。”
      棋澈点头:“你先下去吧,将这盘棋好自琢磨了,我明日为你复盘。”
      璇绎起身行礼退下。
      我笑道:“这孩子进步速度未免太快了,就这样下去,我怕总有一天会不是她的对手。她现在的战绩如何。”
      他挥手收着棋子:“方圆百里已无人是她对手。”
      我倒吸口冷气,棋澈所在乃围棋聚地,方圆百里的棋馆不知有多少,璇绎竟可强大到了这份上,她亦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他没来由地说了句话。
      我知他所指,便笑道:“璇绎如此冰雪聪明且又长得如此可人,若是男子,怕是要危害人间了。”
      他没应我,手指握了棋盒,沉默着。
      我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便不再打扰他。起身出了门,顺手替他关好了门。

      “为什么您的眼神总是那么寂寞。”女孩趴在他的膝盖上,好奇地看着他。那是他成为棋圣的第二年,那年,这孩子五岁。
      他低头看着女孩,低声道:“因为我没有想要打败的对手啊。”
      “棋圣都这么孤独吗?”女孩不解地问。
      他一把抱起孩子,才发现这个孩子有一双下棋的好手。他微笑着说:“你想学围棋吗?”孩子好奇地打量那或黑或白的棋子,他坚定地点头,眼中的目光单纯透明。
      “你叫什么?”
      “璇绎,白璇绎。”
      棋澈付给她父母一些钱,便带走了璇绎。仿是收了个丫鬟,却是自那时起,细心关照,亲身指导,三年后,璇绎棋力方圆百里无敌。

      叶府后花园是片枫叶林,每到秋季就会红艳如火。林中有一个石头棋盘,棋澈最爱的便是在此下棋。
      我就是在棋盘旁边找到璇绎的。
      那孩子手里握着棋子,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我悄声走近,刚想要出声吓她。
      “冰翊哥哥,不要总是到别人身后去,这样会吓到别人的。”她突然转过脸来,嬉笑道。
      我不由泄气:“你何时有那么好的听觉啊。”
      我坐下,随意瞄了一眼她握着棋子的手,这才发现,手臂上竟有细小的伤痕,刚才定是用那件红衣小心护了,不让察觉。这时是怕热脱掉了,倒是看得十分真切。
      我严肃道:“璇绎,你不会是……”
      她急急地用手护了我的嘴,一脸惊恐:“冰翊哥哥,求求你,不要告诉公子好么?他最要我爱护自己的手了。”
      我抓住她的手问:“璇绎,为何习武?”
      她低了头,不说话。
      “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让你公子来问你。”我起身,要走的样子。
      她急忙抓住我的袖子,摇摇我的手:“好嘛,我都说。但是你要保证不告诉公子。”
      我重新坐回石凳上,说道:“那你就好好说。”
      她放开我的袖子,低着头:“我习武是为了保护公子。”
      “为何?”
      “前些日子有人袭击公子,幸亏发现得早,没有酿出什么祸。可是公子还是受了伤,我那天看到的,公子的表情是从来没有的痛苦,所以,所以……”她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到有一滴泪打湿在她的衣裙上。
      我没有再问。位高者被人妒嫉,人间常理。
      我递给她一块方帕,思索片刻道:“璇绎,你还太小,这事还是让我去处理吧。记得,围棋才是你的天下,你只要好好学棋便好,其他的都不用管。”
      璇绎抬头看我:“冰翊哥哥……”
      我笑着问道:“璇绎,你还记得你在我面前说的誓言么?”
      她点头:“记得。”
      “是什么?”
      她擦干了泪水,眼睛里一片清澈的坚定,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打败公子。”

      我走到长廊旁,轻声说道:“你早知道璇绎在习武是么?”
      有人影在我面前闪现:“是。”
      我叹息:“为什么不阻止她。”
      他看着我:“她会听么?”
      我没有答他,他终是比我更了解她。
      离开的时候我在叶府的时候在周围布了许多结界,又施了些禁锢之术,提他们设了这道安全防。
      他们本该生活在没有困扰的世界里,专心下着他们所爱的围棋,可是他们活在的,是这个尘世里,就有太多的纷扰。
      我能做的,只是竟我所能去保护。
      只是没想到,我此去一别,竟是要多年后方能重逢。
      红南国战乱四起,太多的妖魔趁了这乱世,祸患世间。明镜忍不得这苍生受祸,拉着我与未央踏了这灭妖之路。这条路如何艰险,当是后话。这十年间我犹是放不下棋澈和璇绎,却只能了通音信以表思念。因是战乱,我收到棋澈来的信倒是极少。收到的信谈的亦都是棋局,亦寄了些璇绎的棋局给我,言语虽是对璇绎的不满评价,却依可以看出他的欣慰。每每翻看棋谱都不得不感叹,璇绎那丫头,进步速度太快,等到再见,怕是不能嬴她了。
      战乱终是结束了。
      只是时间太长,一去十年。
      归来时,又是一年立秋。
      我洗去一身尘埃,换了长袍,易好面容,快马加鞭地飞去叶府。

      他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袭白衣,眼神恬淡而悠远,时间磨下他的棱角,如今更像是君子如玉。依旧是黑发如云,白面如玉,淡去了身上那抹女子般的阴柔,而立之年的男子,透着无形的气魄。
      他含笑迎我,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冰翊,好久不见。”
      我点头轻笑。
      进屋,摆棋。
      黑起白落,风起云涌。我依是横冲直撞,他依是不急不徐。
      一目半。
      我败。
      他笑道:“冰翊,别来无恙。”
      我亦笑:“彼此彼此。”
      棋场中,自能看见人的品行,一个人的改变。棋品即人品。久别重逢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盘棋,足已。
      门外有笑声响起,轻灵般如风铃。
      我微笑:“有人十年不见了。”
      他点头:“只是怕你不认得她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人便直接推门而入,红衣如火,精致的五官工整地排在略施烟粉却不显艳俗的小巧的脸上,堆满惊喜的笑容,更显得娇美可人。
      声音如跳跃的雀儿:“冰翊哥哥!”
      我不由摇头:“这丫头,年龄虽是长了,人也大了,偏是这性格还是如此,原来还会行礼,如今是连敲门都不会了。”
      棋澈含笑不语。
      璇绎上前,娇眉一挑,瞪了我一眼:“我是那么久都没见过冰翊哥哥了,怕你会说我心淡薄,听说你来了又不来见你。现在急着来见你,你又说我不懂礼节,我在你面前就是做不对。”
      我连连笑道:“是是是,璇绎小姐今已长大,我不该再拿你当是小孩子。”
      她极神气:“这才差不多。”
      我对棋澈一挑眉道:“看来璇绎长的不单单是棋艺啊。”
      璇绎听出我话外音,想是被恼了一下,偏又是挨着棋澈,只能自己干呕着。
      棋澈淡笑着:“冰翊,可是要和她下一局?”
      我抬头看着她,道:“只怕是璇绎小姐不乐意。”
      璇绎一脸负气:“下就下。”
      我笑道:“带着这样的心情下棋,怕是下不好吧。”
      璇绎只是瞪我,却不言语。抬手轻放,脸色已是专注安然。
      终于明白,刚才棋澈为何不出言提醒,她早已练就了这一身泰然,时间果是流逝了。
      和棋。
      我不知该喜该怒,终是被追上了。
      璇绎脸上亦无表情,依旧看着棋盘思索着。
      我抬头,看着棋澈摇头:“这丫头被你弄成精了。”
      棋澈没有看我,他的眼神亦不在棋盘上,我却看见,有些极复杂的东西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我不由轻笑。

      深夜,棋澈为璇绎复盘。
      “竟有十三年了呢!”棋澈口中喃喃自语。正在用心复盘的璇绎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公子?”璇绎试探地呼唤道。
      “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从回忆中清醒。今日冰翊归来,才让他意识到,这孩子在他身旁待的日子已经太久了。
      “我是说,你在我身旁学棋已经十三年了。”棋澈语言淡淡的,眼睛中却颇有些欣慰,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得太多,原来的调皮小孩,现在的美丽少女,时间流过,赋给她太多的美好。从当初学棋,最开始只是玩玩吃子游戏,到现在璇绎几乎可以打败只让一子的自己。她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可是璇绎从来都不叫棋澈为“师父”,也许在她的心里,璇绎更像一个目标,一个引路者,一个朋友。
      璇绎停下手中的棋子,没有回答,学棋的日子,真的过了很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时间,可是,实际上只要在公子身旁,她都不会在意时间。她的脸兀的一下红了许多。
      “对了,我好象从来没问过你学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棋澈看着她的眼睛,略略正式地问。
      房间的灯光有些摇曳。璇绎抬头正视着棋澈的目光,随手拿了枚棋子,玩弄着:“为了打败你。”
      棋澈没有丝毫诧异,依然笑着说:“为什么要打败我。”
      璇绎转头,眼睛里落满了灯烛的影子,语言轻柔不可闻:“为了让你不再寂寞。”
      他愣住了,在璇绎的眼里,他看到的,是被自己遗忘的温柔。
      他兀自起身,向门外走去。
      “公子。”璇绎在他声后叫住他,“如果你不能接受,请将它忘记。无论如何,请不要让我离开。”
      他没有回头,璇绎亦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那话语,只是在那个器宇轩昂的背影推门离去的一刹那,有泪水漫了眼眶。

      这些,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璇绎第二天来我房间找我时说的。
      我叹息:“璇绎,你太过勇敢。”
      璇绎点头:“我只是想要抓住眼前的,我唯一知道的只是珍惜眼前永远比追忆过去来得重要。”
      我问:“不怕他就此远离你?”
      璇绎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应该知道一些的,我同他下棋,其中含了太多的情感。可是他却从不曾回应,昨日是一时急了,便脱口而出。”
      果然,昨日那盘棋后他的眼神里便有太多的情愫:“我今日并未看见他。”
      “他在枫叶林。”
      我笑道:“如此了解?”
      璇绎握了棋子,低头道:“每一次他有了解不开的局,他都会去那静思。”
      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用太担心,那家伙会给你一个最真切的答复。”
      璇绎希冀地看着我:“真的?”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比我更了解他。”

      我见到棋澈时已是傍晚时分。我一直都待在房中,等他来访。
      他提了壶酒。
      我笑道:“怎么,自己一个人烦恼也就罢了,你还想让我受苦?你知道我可是一向都不饮酒的。”
      他愣了愣:“我只要自己一醉方休。”
      我上前夺了酒壶,随手扔出屋外,正色道:“何时变得如此?你的决断不该单单只是在棋场上。”
      他颓然而坐:“这局死棋,我解不开。”
      我递了杯茶给他:“你只需相信你的直觉,那才是你一切的判断之始。”
      他看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说不出口。

      “苏师父,外边有一个白衣少年向您下了挑战书。”门外有人匆匆而来,是棋澈最近收的学生,他低头汇报。
      棋澈一向与人对抗,必是有面见之约,待到约满时,对方才会下挑战书。
      我皱眉:“棋澈,你与何人有约?”
      棋澈精神恍惚,一时竟也有些不明:“不知道。”
      我闭上眼睛开了天眼,府外的白色身影修长挺拔,清俊的脸上有着几抹与棋澈相似的神采,只是那目光坚定而决绝。
      我睁眼笑道:“十年之约。”
      棋澈恍然明白,那一个曾经的白衣少年,已长大。
      他向门外的学生说道:“你带着他先到偏房住下,说今日时辰已是不早,我明日再见他。”
      那学生却有些唯唯诺诺,仿有话说。
      我挑眉:“你还有什么话?”
      那人抬头,小声道:“璇绎小姐她,刚刚过去了。”
      这丫头。我心中暗骂,来不及说什么,棋澈便提步走了出去。
      我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果是放不下她。

      赶至府外,那白衣少年和璇绎对视站在一丈外。
      璇绎眼中,更多的是疑惑。我却在那白衣少年的眼中寻出了一分惊艳,一分欣喜。
      似乎会好玩。
      棋澈上前拉住了璇绎,低声道:“怎么乱跑出来了。”
      璇绎听得是棋澈的声音,眼里满是欣喜:“公子!”
      那白衣少年见了棋澈,弯腰行礼:“萧飞白见过公子。”
      棋澈点头,打量了几分,便道:“十年之期,你的确守约。今日时辰已晚,你远道而来,想是疲惫了许多,就先到客房休息,明日再说。”说完他便拉了璇绎,径自回府。
      璇绎走过我旁边时对我嫣然一笑,有喜悦自她眼中流出。我亦点头回应,示意她先回去。
      璇绎点头,任着棋澈拉了她的手往里走。
      待到他们离开后,我的目光才回到萧飞白的身上。
      弱冠少年骨架已长成,性情更多的是年少的轻狂,可是萧飞白的眼睛虽是神采奕奕,却有股淡世之味,多了分出俗之感。这看似的风流少年,怕会是棋场上的异者。
      他由管家带着去房间,走过我的身旁,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竟然有丝不可觉的,微微的恨。
      我眉头轻皱,那丫头净给我找麻烦。

      次日清晨。
      有人在房间抚琴。我听得仔细,太多的情绪被他蹂躏在琴声里,时而急促如瀑布,时而轻灵如静潭。只是不知,他想要的听琴人所明白的,那听琴人可能明白。
      我不由笑道:“年纪轻轻便知如何用情奏琴,必是不凡之辈。”
      “冰翊哥哥,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璇绎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问:“璇绎,你觉得萧飞白是怎样的人?”
      璇绎手握着棋子,一脸无畏:“不曾对局,不知道。”
      我落下一子,笑道:“你们年纪相仿,那萧飞白又是风流少年,一表人才,可有一丝心绪混乱?”
      璇绎瞪了我一眼:“你要是再敢取笑我,我就封死你所有的棋。”
      我一脸不惧:“那就来试试看,说不定是我封死你的棋也不一定。”
      并非是正式下棋,两个人拿着棋子玩着的吃子游戏,互相取闹着。
      “对了,棋澈那家伙可曾给你答复?”我见局势相当,不由问道。
      “他什么都还没说。”璇绎一副不在乎的口气,偏是那副难受的表情泄露了心事。
      “那家伙真能拖……”我不由摇头,棋场上的干净利落怎么都不见他在生活上有得体现。“那他昨夜可曾说了什么?”
      “他只是要我不要靠近萧飞白。”璇绎想了想,又落下一子。
      “果然。”我点头。
      璇绎不解:“为什么?”
      我笑道:“璇绎,你不曾和萧飞白下过棋,你便不了解他,听棋澈的总没错。”我当然暗有所指,只是璇绎定是听不懂。明明是棋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子,那份玲珑心总不愿摊了人情世故。
      果然,璇绎道:“算了,知道你也不会说。”
      我淡笑不再言语。只是不知有了七情六欲的棋圣是该喜该忧,大战将临,他可否还能沉着应战。

      待到傍晚我去找棋澈的时候,却看到站在门口的璇绎有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心下惊讶,看样子有事发生。
      “璇绎?……”我轻声唤道。
      她听到我的声音仿佛被下了一跳,她缓缓地转过身,吐出:“冰翊哥哥……”
      屋里安静地没有声响。
      我微微皱眉,拉着璇绎的手大步进屋。
      屋里的两个人相面而坐,皆是白衣飞扬,同是灿烂神采,只是一个还带着少年的轻狂,而另一个已有了成熟的味道。咋看之下,萧飞白与棋澈,竟有七八分相像。
      听见我们的声音,棋澈抬头看我:“冰翊。”眼睛扫过我身后的璇绎,有微微的惊讶。
      萧飞白却盯着我拉着的璇绎的那只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
      我问道:“你们在谈什么?”
      棋澈未答,璇绎倒是开了口:“他们在谈棋战的事。”
      我疑惑地转头,璇绎的眼中有抹痛苦的表情。
      我正色道:“到底怎么了?”
      萧飞白道:“我想要下一局有赌注的棋。”
      我突然有些明了:“你们要赌什么?”
      璇绎在我身后低低开口:“赌我。”
      我看着棋澈:“你同意了?”
      棋澈低头:“璇绎不是物品。”
      我抬眼看着萧飞白:“你如此岂不是轻贱了璇绎。”
      少年的眼中有些坚忍:“我知道,可是围棋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我能给她的亦只有我的围棋。”
      对所爱的人倾尽所有,方才是最爱。
      这萧飞白果有勇气,加以时日必将有大气可成。
      我问:“棋澈,你呢?”
      他不答话,眼睛低垂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璇绎猛然甩开我的手,向门外跑去。
      “璇绎!”我叫道。
      她却没有回头,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晚上的时候有人在枫叶林吹箫。月光照了枫叶,透了斑驳之影。
      我靠着树站着:“为什么不去说清楚。”
      他停下手:“说清楚什么?”
      我有些愤恨:“去和璇绎说,说她是你最珍惜的人,你无法用她来交易,她不是赌注!”
      他没有看我,眼神悠远:“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
      我上前:“可是你这样会让璇绎以为她在你心中永远不及围棋。”
      “可是明白我的人都会知道,她与围棋是不同的存在。”他抬起头,脸上迎满了月光。
      我叹息,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他:“这局棋你可要下?”
      他没有回答。月光浴着他的白袍,秋日落下的枫叶随了风扬起他的长发,果是恬静而美好的人。只是,他的手可以握了黑白乾坤,却抓不住珍惜的女子。
      我只能摇头叹息。

      推开我房间的门,有人在等我。
      “璇绎。”我低低唤道。
      “冰翊哥哥。”她转过头来,眼睛红红地,该是哭过了。
      我笑道:“怎么一副泪人像,都这么大了,出去该是叫人笑话了。”
      她连忙用手摸了脸颊,才发现自己的泪早已哭干。
      我坐下,极温柔地问道:“璇绎,你告诉我,你可是伤心?”
      她摇头:“不是。”
      “那你同意棋澈去下这局棋么?”
      她看着我,沉默良久,道:“是。”
      是早已料到的答案,依然问:“若是棋澈输了呢?”
      她的眼睛有些许痛楚,却又在瞬间转化成坚定:“公子不会输的。”
      我问:“为何?”
      “因为我还没有嬴他,所以他还不可以输。”
      夜安静,有凉风涌进,带了秋的气息。我看着璇绎,黑发如云,精巧的脸颊有着娇媚的神情,让人不经感叹,如若如此美好的女子没有得到幸福,那么定是上天的撮弄。
      我微笑点头:“放心吧,这一局,他是绝对不会输的。”

      第二天大家都在议论,说是“棋圣”将要与后起新秀,被喻为“玉棋少爷”的萧飞白将要在三日后下一局。这亦可称之为两个围棋朝代的领者的对决。而更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这场棋局的赌注,自十四岁起便没有败在“棋圣”外的人,且又有倾城容颜的奇女子,白璇绎。
      我偷了半日闲暇,去了趟茶馆。
      耳边尽是人们的闲言碎语,虽多是胡乱猜测,却也说得天花乱坠。
      脑中忽然闪过璇绎的脸,如若是她听了这些话语,怕是会直接冲上前去,揪了别人大闹了。我不由轻笑起来,眼前却有一抹白色入了眼,在我面前坐下。
      倒是稀客,萧飞白。
      我见他随手倒了被茶,一副自得安宁的样子。这样怕是没有人会知道他也是这全城议论的焦点吧。
      “找我有事?”我没有看他,却知道他能来这里,倒不会是为了喝茶。
      “你和璇绎很熟?”他开口问。
      我极少听他说话,如今听来,倒也是悦耳动听,只是语气里带了抹骄傲和固执。
      “呵,连姓都省了,这句话给是我问你吧。”
      “棋手不需要见面便可知其品性。我看了太多璇绎的棋谱,如要说是,却也不为过。”他看着我,眼睛坦荡。
      我赞许地点头:“不错。至于我,我不过是个看着她长大的闲人。”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
      我轻笑,这次出来我并没有将年龄易老,想是他以为我是棋澈的学生,怪不得他初见我与璇绎不分大小地笑闹会对我有敌意。
      我转了话题:“你有必胜的信心?”
      他扬头:“何时没有。”
      我笑着点头,看样子会有一局精彩棋。
      我举杯:“那么,祝你好运。”
      他点头应了:“谢谢。”
      他知道,我想看的是一盘惊世棋局。

      棋澈在枫叶林里待了整整三天。
      出来时,有枫叶粘了他的白袍,而他的眼睛却清澈无比。

      第四天,对局开始。
      对局的地方是叶府外的擂台。我坐在茶馆里安静地看着。那里可以直接看到那擂台,且有很多高手在此观战讨论。我花了大价钱,定了个好位子,细细地看着这一局。
      每一着都是攻防兼顾,每一着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手都是刀尖上的舞蹈,每一手都是刀光剑影的对战。飞白棋如火,棋澈似冰,冰火对抗,必定精彩绝伦。
      这一局棋下了三天。
      每天结束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对第二天的走势进行猜测,可是没有人能够准确知道,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都有新的战术出现。
      所有人都在感叹,这会是惊世旷俗的一局棋。
      今天的棋局到了收关,该是要下完了。
      盘中情况交错复杂,两个人都下了太多的陷阱,这棋里面有太多的情感和思绪,高手者都可看出,这局棋是在讲述他们对一个人的所有感觉,胜出者,必定是感情更炙烈的一方。
      只是这三天,我没有看见他们所心系那个人。
      璇绎不知所踪。
      棋局终了。果是精彩绝伦。
      半目。
      萧飞白败。
      我不由轻笑起来。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们两人的表情,不过我知道,他们的内心必定有了天翻地覆的情绪变化。
      可是,他们用棋证明了他们的心。
      不知璇绎可是松了口气。
      众人正沉寂着这句棋,却有一抹粉蓝色飘进了我的眼帘。
      呵呵,我早该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结束。
      “我要与叶棋澈赌一局。”有人自台下开口,打断了擂台上那两个沉浸在思绪里的男子。抬头瞬间,我看到了他们两人眼中的惊异。
      呵呵,当众对棋圣下战书,能如此大胆的,只怕天下只有一人。
      璇绎。
      棋澈缓缓开口:“为什么?”
      璇绎答道:“我亦与你有约,如今来履行约定也是情理之中。我亦要与你下一盘赌棋。”
      萧飞白问:“赌什么?”
      璇绎的眼中有奇异的光芒:“一句话。”
      众人哗然。我却微笑。

      再次见到棋澈和璇绎是在他们的棋局结束时。
      棋局是在枫叶林里比的,秋风扬起的枫叶染红了半面天空。
      我并没有去看棋局,只是一个人在枫叶林的另一边看叶飞叶落。
      早料了结局,等的只是有人告诉我棋局结束了。
      和棋。
      势均力敌。所有观战的人都这么说。
      只是这局棋的精彩度远在棋澈与萧飞白的那局之上。
      这才是真正的旷世奇局。
      感情的交融在一次次地落子提手上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的爱火热,他的爱隐忍;她无惧无畏,他考虑太深。
      待到棋局终了,他们彼此明白相互心情。
      我轻笑,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花好月圆。

      那夜却还是有人醉了月光,葬了清愁。
      他付在花园的石桌上,听我抚琴。
      “为什么你的琴音里面可以有那么多情感,你明明仿佛是置身在所有事外的人。仿佛所有的事都不能乱了你的心志。”
      我笑道:“这些不是我的情感,而是你们的。我只是弹琴而已,听琴的是你们,听出来的都是你们自己的感情。”
      他轻然一笑:“那么,我听的这些琴音都是我的思绪。”
      “难道不是?”
      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你都知道?”
      我摇头:“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
      我笑道:“天下痴情人大多如此。你听了璇绎的传名,看了她的棋谱,围棋敏锐,你当是知道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爱慕心于此,现在见到她的人,便知是如此美丽的女子,爱上她又会有何奇异呢?”
      他问道:“那么我该如何。”
      “相信你的心。你要的亦无非是让她幸福,而现在,她不正是很幸福么。”我手下未停,依然笑着抚琴。
      “是。我知道。”他点头,终是不在言语。
      我依然笑着,手指轻抚,换了音调。
      他终会安下心,无论是围棋这段路还是人生这条路,他都还有太多的可能。
      他必将会有一番作为。

      我离开叶府的时候,棋澈拉了璇绎的手为我送行。
      我笑问:“璇绎,那句话可曾得到。”
      璇绎红了脸颊:“他说要我嬴了他,方可得到。”
      我摇头:“棋澈,你真小气。”
      他只是微笑,没有言语。
      我道:“棋澈,你曾经说棋手带不得太多的情感,那样会束缚棋手的发挥。可是现在我觉得,棋局本就是一次棋手的交流,只有当棋手拥有了情感,他才能下出真正的奇局。”
      棋澈点点头:“冰翊,人情世故,你总是能比我看得透。”
      我轻笑,又问:“萧飞白呢?”
      棋澈答道:“与我又定了十年之约,继续游历四海去了。”
      我大笑起来:“还是不留他?”
      棋澈淡笑道:“他说他忍不得看心上人和别人幸福。”
      璇绎听了,脸更红了:“什么嘛……”
      我摇头笑着:“难得他能说出那么孩子气的话。”
      抬头看了看太阳,时候已是不早了。
      璇绎拉了拉我的衣袖,有些不舍:“冰翊哥哥,你此次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我看着她摇头:“都快嫁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撒娇?”
      璇绎作式要打我,被我轻轻避开了。
      我朝棋澈叫道:“棋澈,以后娶了她就好好管教下,免得有人说棋圣的老婆还那么凶。”
      棋澈拉住了璇绎,眼睛里皆是宠溺。璇绎回头看着他,亦是一脸幸福。
      我嚷道:“啊啊,我还是走吧,你们这两个人都肉麻到这份上了,我还是不要打扰你们比较好。”
      棋澈伸手握住我:“一路保重。”
      我笑道:“彼此彼此,好好照顾她。”
      “一定。”
      我策马而去。
      即使是这凉秋,他们依然会让幸福如那飞扬的枫叶,热烈如火。他们的幸福与围棋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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