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六分仪（GL航海）》叶绫萍

22、圣家族大教堂内没有盛大弥撒

　　恢弘的圣家族大教堂的祭坛上，一个身穿亚麻白色长裙的女子跪对圣母像恭敬，正在静默的忏悔。如果卡斯蒂亚的任何一个居民于此时来到这里，绝对不会认出这个穿着如同乡野村妇的女子便是他们敬爱的女王。毕竟在这个信仰氛围浓厚的国家，王公贵族们总是不遗余力地用排场展现着自己对信仰的虔诚，好似自己祈祷时身旁的教士与乐师越多，就越能接近上帝一般。
　　可对伊莎贝拉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她始终认为，信仰是对自我的约束。只有通过不断的忏悔与反思，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接近饶恕、谦卑和宽容的美德。
　　因此，她总是喜欢在空无一人的大教堂里独自忏悔。没有喋喋不休的神父，没有吵吵嚷嚷的合奏，更没有眼花缭乱的仪式和璀璨夺目的圣器，只剩下一个脱去华丽服饰，作为上帝之子民的人，静静地反思着自我的过错。
　　在得到侍卫的允许后，瓦伦蒂娜脱下自己的长靴，以避免脚步声惊扰了女王的沉思。她赤足行走在冰冷的地面上，在面对女王最近的一排长椅前同样跪了下来，面对着慈祥的圣母和谦卑跪坐的女王，瓦伦蒂娜甚至一时间模糊了她们之间的区别。
　　也不知过去多久，圣母像前的女王轻声站起，抖了抖身上的长裙，回头看着瓦伦蒂娜：“起来吧。”
　　“陛下，罪人不敢起来。”瓦伦蒂娜低着头，不敢看向伊莎贝拉：“除非您对我施行了足够的惩罚。”
　　“那么我在圣母面前起誓，我赦免了你的罪过。”伊莎贝拉叹了口气，走到瓦伦蒂娜身后的长椅前坐下：“你以为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让我命悬一线的刺杀吗？不，你错了。这场刺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的命。”
　　即便女王声称宽恕了自己的罪过，可满怀愧疚的瓦伦蒂娜还是不敢起身，只好跪着转身，挪到女王跟前，替她按摩起跪坐许久的腿部：“可是毕竟我没能在女王陛下您的身边贴身护卫。”
　　“就算你那天没有被杰西卡绑在旅店里，也会被汤戈马达拦下。”
　　瓦伦蒂娜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女王：“他为什么要拦住我？”她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对女王最忠诚的，也就只有她的忏悔神父汤戈马达了。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希望我签署那份驱逐令。”女王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面对着巨大的圣母像，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我其实一直都很清楚，除了我之外，没人会反对这件事。自从宗教裁判所建立那天开始，我就希望能尽可能消弭这种剧烈的冲突，可我没想到，就算我拖了十多年，也消除不了他们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
　　瓦伦蒂娜很清楚，平定西班牙所花费的大量金钱耗光了整个国库，西班牙的国民面对曾经帮助过征服者的犹太人如今摇身一变，竟然又成为高高在上的廷臣和富甲一方的商人，而作为饱受苦难终获自由，却依然一贫如洗的原住民，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还有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财富更多一点的王公贵族。
　　“所以他们买通了一个犹太死囚，让他谎称对我充满仇恨而进行了刺杀。”伊莎贝拉冷笑一声：“真是拙劣的计划。”
　　瓦伦蒂娜迷惑了：“可是您既然知道这一切，您为什么不澄清一下呢？”
　　“早在刺杀之前，他们就已经安排好了流言散布的途径。就在我回到行宫的当天晚上，这件事恐怕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西班牙。”伊莎贝拉重新坐在长椅上，一脸疲惫地说：“两面三刀，不知感恩的犹太人向慈爱包容他们的女王伸出的刺刀，为了保卫女王，我们不得不驱逐他们。还有比这更符合大家期望的消息吗？”
　　在瓦伦蒂娜的印象里，她的女王向来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从来都能把一切情况掌控在手心。在她心里，女王甚至只比全知全能的上帝差上半筹。因此，她甚至无法想象在这个世上还有女王所不能解决的事情。可眼下，女王却在自己面前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这不由得让她难以置信。
　　“你看起来很失落，瓦伦蒂娜。”
　　“对不起，陛下。我只是没有想到您竟然是被逼迫才签署驱逐令的。”
　　“是啊。”伊莎贝拉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谁能想到，被人民所拥戴的女王竟然也会被她的子民所胁迫呢？”
　　眼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女王如此颓丧，瓦伦蒂娜不禁想到，要是杰西卡现在在这里，也许就相信自己，女王并非是害死她姐姐的罪魁祸首了吧。
　　也许是心有灵犀，伊莎贝拉忽然开口问道：“杰西卡现在还好吗？”
　　瓦伦蒂娜说：“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许很快就要离开巴塞罗那。”说着，瓦伦蒂娜微微抬头，她见女王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她说，她还想再见你一面。”
　　伊莎贝拉沉默了。
　　瓦伦蒂娜读出了空气中的凝滞，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
　　“没关系。”伊莎贝拉用手蒙住了自己的脸，仿佛一下陷入了往日的回忆。片刻，她摆了摆手：“有时候我也会想，她要不是一个犹太人该有多好，哪怕她是一个奥斯曼人，我也能把她留在这里。”
　　离开圣家族大教堂后，瓦伦蒂娜回到了自己临时居住的修女院内。
　　“哦，您可回来了，我亲爱的瓦伦蒂娜。”新来的修女马丽亚完全没有年长修女的死气沉沉，情绪高涨地跟她打着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晚？”
　　“有一些事情。”瓦伦蒂娜无意过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便侧身离开。
　　不料，却被马丽亚一下抓住了斗篷：“您的斗篷脏了，让我来替您洗干净吧。”
　　“马丽亚，你不用这么客气。”也不知为何，瓦伦蒂娜总觉得这个马丽亚对自己热情得有些过分，毕竟她也曾亲眼看见马丽亚对修女院内其他修女的冷淡样子。
　　“您可是保护着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人。”马丽亚不由分说，熟练地解下斗篷上的肩带，一把扯下斗篷，抱在怀中：“我做这一点微小的工作，算不得什么。”
　　“可是…”瓦伦蒂娜伸手想要把斗篷拿回来，却被她敏捷地闪开了。
　　马丽亚紧紧地抱着斗篷，像是生怕被她抢去似的：“您早点休息，我走了。”说完，她便一溜小跑，消失在瓦伦蒂娜的面前。
　　瓦伦蒂娜笑着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刚刚洗漱完毕，刚刚躺下，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瓦伦蒂娜心想这人还真会找时间，不在自己脱完之前，也不在自己睡着之后，偏偏在自己要睡未睡的时候来敲门，真是可恶至极。
　　“你…别管，快…快开门。”
　　修女院的门为了防止有飞贼和流氓在半夜潜入其中侮辱修女，因此格外的厚实，一般的人在外面基本上不可能打开。这样充足的安全感所带来的副作用便是，门外的声音也几乎被完全隔绝。但即便如此，瓦伦蒂娜也能这个细微的声音中，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十足的醉鬼。
　　确定这一点之后，瓦伦蒂娜便没好气地喊道：“快滚，有本事你就把门撬开，你这个没有教养的酒鬼！”
　　没想到她这一句喊完，门外竟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抽泣声：“连…连你也不爱我了吗？”
　　“爱？”可笑，除了上帝和女王自己谁也不爱，瓦伦蒂娜觉得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对巴塞罗那侍卫工作的失望。修女院外面可是侍卫重重，居然也能放进来一个酒鬼跑到自己门前来撒野？既然连自己的门前也敢来，那其他修女的门前恐怕更是不胜其扰了。她不禁想到，看来巴塞罗那总督引以为傲的，所谓世界上最贞洁的修女院也是徒有虚名罢了。
　　“蒂娜姐，你到底开不开门啊！”
　　门外的酒鬼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瓦伦蒂娜“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大声喝问：“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你连我的声音都听…听不出来了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瓦伦蒂娜心头一惊，连忙开门：“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