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89、第八十九章

　　长喆城内无人不知丹瑜郡主对周炎的追逐，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也非常人能够做到的，周炎将军能有这样的眼福令不少士兵私底下艳羡不已。
　　奈何几乎人人都知道，周炎仿佛跟郡主天生不投契，丹瑜郡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又是成凌侯的千金，若真的能做成郡马，那不是一步登天？这样的美梦许多人都想做做，可惜周炎却不解风情，这让人不得不说句可惜。

　　前几日郡主来了几次大营，周炎都有些避之不及，符纪从常州返回，今日回军营，撞见了一次就没收了她的令牌，并下了没有令牌绝不放人的命令。
　　如果是木嘉容一人单枪匹马伪装而来，守卫一定不会放人，但偏偏包庇她的是王妃，这就让人为难了。

　　来报信的士兵小心地问：“那殿下觉得，要不要去拦住郡主？”
　　“不用管，”符纪沉默了片刻说，“这次就当作不知道。”
　　“是！”士兵这么应着，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他还以为一定会让他去拦人呢，楚王治兵严苛，从不允许这种浑水摸鱼的情况。
　　但也可能是为了不让郡主难堪，士兵想，毕竟那可是殿下的亲表妹，总得留些面子不是。

　　军营的殿宇远比崇瑾府的屋舍要壮阔宏伟得多，卫婉跟着领路的士兵迈进符纪所在的殿堂时，看着高阔的门和黑红两色漆绘成的屋柱，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这是她头一次到军营来，而这真真正正是属于符纪的地盘，她为帮助嘉容混进大营来找的借口是送粥，可没有事先告知符纪自己会来，完全是个不速之客，万一被人厌烦就弄巧成拙了。

　　她跨过门槛迈入殿中，已是午后，四周的烛台点着灯，殿内的气氛显得深重沉凝，卫婉心里愈发忐忑。
　　侍卫将她带到了殿侧的书房，他停在屏风外，毕恭毕敬道：“殿下就在里面。”
　　卫婉朝他微微颔首，轻声慢步地走了进去。

　　屏风后先是露出了一只鹰头，麒麟早就捕捉到来人的步伐，它探着脑袋瞧了瞧，发现是卫婉，又继续去叼着主人桌案上的砚盖玩。
　　坐在主案后的人低着头，在看手中的兵书。
　　他的反应比麒麟要慢，在卫婉走到案几前方时抬起头，然后微微一怔。
　　她今日穿的这身裙裳之前并没有见过，色泽鲜嫩，把少女的手臂烘托得如白藕般。

　　符纪淡漠地掀起眼皮，道：“怎么来了？”
　　卫婉上前跪坐在席上，将食盒放到桌上，然后才鼓足勇气抬起头，忐忑道：“天热，来为殿下送些消暑的粥，这是特地命厨房做的绿豆百合莲子粥，殿下尝尝。”
　　符纪定定地看着她嘴角淡淡的笑意，半晌没动，就在卫婉心里不停打着退堂鼓的时候，符纪倾过身，端过粥碗，舀了一勺递到嘴边，薄唇轻启，咀嚼片刻后咽了下去。

　　他进食极快，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卫婉稍稍松了口气，想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一半，另一半是她得继续待在这儿，等半个时辰再走，嘉容那边一时半会肯定是做不完事的。
　　用完了粥，符纪又看向她，卫婉默默咬牙，然后直起身，抬手将砚端到面前，执起墨条，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外面日头仍大，等该回去的时候我同殿下一道回去……我来为殿下磨墨吧。”
　　她心中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嘴上也差点打叉。
　　所幸的是符纪只嗯了一声，倒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兵书上。

　　等待的时候有兵将进来同符纪或汇报或请示，卫婉几乎没有抬头，一心一意地磨墨。

　　从大殿中出来，张卓就迫不及待地揽住谭夺星的肩膀，同他小声道：“你猜谁在殿中？”
　　“谁？”
　　“我方才进去后看到殿下的房中有女人，吓了我一大跳！后来定睛一看，是王妃！”
　　谭夺星诧异不已：“王妃怎么来了？”
　　张卓嘿嘿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我问过了，王妃是特意来给殿下送粥的，粥殿下已经喝完了，王妃也没走，留在殿下身边替他磨墨，啧，红袖添香，实在令人歆羡。”
　　他忍不住感慨良多：“殿下一个人清心寡欲那么久，如今也有人体贴了，你说我们这些武夫何时才能娶上老婆啊。”
　　“梦里吧。”
　　“……有道理。”
　　……

　　跟随卫婉的半道上，木嘉容就佯装肚子疼开溜了。
　　她到了练武场，远远便看见周炎立在高台上，午后的日光照在他一身铠甲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金光。
　　木嘉容忍不住笑了，她想脱掉头盔，但想到卫婉又作罢了，如果被认了出来可就连累了表嫂。

　　她跟着一列士兵上到高台，周炎回过头来，看到木嘉容的一刹那怔了一下，他神情太过明显，她也知道他认出了自己，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领头的士兵行礼道：“周将军，甲三营所有士兵已集结完毕。”
　　周炎将目光从木嘉容的脸上移开，面无表情道：“开始习练吧。”
　　“是。”

　　他们离开时，周炎让原本待在高台的士兵也跟着离开。
　　只剩下他和木嘉容时，周炎行到一侧，俯身朝木嘉容行礼：“周炎参见郡主。”
　　“都说过了，见我不用行大礼，”木嘉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红唇撅起，“还不快起来？”
　　“……是。”

　　周炎起身，却不看她，而是微微侧身：“郡主找末将是为何事？”
　　木嘉容挑了挑眉：“当然是来见见你，怎么，连见都不能见吗？”
　　周炎沉默了一阵，木着一张脸道：“郡主身份尊贵，尚未出阁，末将不过一介莽夫，怕毁了郡主清誉。”
　　“清誉？”木嘉容不以为意，“那东西能吃吗？有什么用呢？再说了，我中意你的事，旁人也都知晓了，又不是什么秘密。”
　　周炎绷紧下颚，而后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有罪，事已至此，但也不能继续错下去，还请郡主……”
　　他半晌没说出来话，木嘉容顺着问道：“请我什么？”
　　“……请郡主勿要再来了，周炎承受不起郡主的恩情。”
　　木嘉容盯着他看了一阵，说：“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感情？”
　　“没有，郡主值得更好的人。”
　　木嘉容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
　　“……郡主看错了，周炎什么也不是，配不上郡主。”

　　高台设在朝阳处，日光刺眼，木嘉容望着他左颊上的那道疤，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几年前的周炎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他最初在她父亲成凌侯手下做事，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不苟言笑的样子总是让人想逗他笑，于是她便同成凌侯撒娇，让他来自己身边做事。
　　那时候的她喜欢逗少年周炎，他禁不住逗，甚至还会脸红，但又总是故作一本正经，就更让人想逗笑他了。
　　她在与他相处的那一年里暗生情愫，他倒好，没等她表明心意，就同成凌侯求去甘州，说想跟着符纪谋事，等到成凌侯告知木嘉容，他人已经落脚在甘州了。
　　这几年，他长得比当初愈发健壮，也愈发与她疏远了。

　　周炎又道：“末将这里还有事，郡主勿要在此耗费时间，请回吧。”
　　木嘉容还不想走：“我再在这儿待一会再走。”
　　就在此时，又有几个士兵上来。
　　周炎抬起头，嘴唇紧抿，突然不再替她掩饰，清晰地说了声“郡主请回”。
　　木嘉容睁大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士兵已经反应过来，一边跪下行礼一边道：“郡主抵营，速去通知殿下！”

　　——
　　木嘉容被带到殿内时已经卸下了头盔，乌发倾泻在背后。
　　她虽然性格爽朗，不似寻常少女娇羞，但面对符纪时都有一样的心理。
　　有些害怕。

　　她看到卫婉在旁，符纪则凝视着自己，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又轻咳一声，说：“表哥，今日是我求着表嫂带我来的，都是我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
　　“你知错了吗？”符纪冷冷地问。
　　如果卫婉不在场，她或许还反驳两句，但怕连累了别人，木嘉容难得乖巧地攥着双手，小声应道：“知道了。”

　　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侍卫将符纪的坐骑逐风牵了过来，他不喜坐马车，来往都是骑马。
　　马车还没到大营，木嘉容问：“表嫂和表哥一同回去吗？”
　　卫婉摇首：“我不会骑马。”
　　“表嫂还没骑过马？”木嘉容诧异得很，又嬉笑道，“那就让表哥教你骑马，正好。”

　　卫婉看了符纪一眼，他已经踩着马镫上了马，逐风团团转了两圈，他听到木嘉容的话后扯着缰绳，拽马回头。
　　“要上来吗？”他问道，声音融在暮色中，略显微寒。
　　卫婉想要拒绝，木嘉容却推着她向前。

　　逐风是赤血宝马，毛皮呈黑褐色，油光发亮，它的体型远比寻常骏马更加高大，卫婉仰着头，突然有种望洋兴叹的感受。
　　她抬手拽住缰绳，逐风从鼻孔喷出湿热的气息，不耐地抖了抖蹄子。
　　卫婉提起裙摆，脚踩在马镫上，用力一蹬。
　　但她的力道差得远，到了半空中就有下垂之势。

　　一只有力的手臂迅速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到马上，放到自己身前的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