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8、第八章

　　武安城的东市一向热闹得紧，这里每隔一日会有早市，再往东走一截，便是许多男子把酒逍遥寻花问柳的地方。
　　此时正值中午，日光明朗，照得街巷开阔，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喧嚣。
　　雅乐阁就矗立在路边，是个三层酒楼，乃武安一富商所建。酒楼建得极奢华，朱漆彩绸，飞阁流丹，檐角勾翘，态势隐隐欲破天际，一派峥嵘浩气之感。阁楼四周挂满了火红的羊角灯笼，此时是白日，灯未亮，看着也是红艳喜庆。

　　东市来往路人络绎不绝，但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雅乐阁一侧有一戴着墨色面纱的女子。
　　她着一身绯色裙裳，腰身丰胰，有些引人注目，不像是未出阁的少女，眼尖的一瞅便知应是谁家的美妇。
　　大约是意识到这一点，王氏不敢多做停留，很快便提裙上了楼。

　　来雅乐阁的贵人可不少，伙计早就练就了眼力见，立刻巴巴地迎了上去。
　　“贵人是一个人来，还是提前约了房？”伙计笑嘻嘻地问道。
　　“有人约，他应该已经到了。”
　　“不知约的是哪间房？”
　　“高山流水。”
　　“好嘞，贵人请随小的这边来！”

　　伙计将王氏一路带到了隔间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琵琶的应声后笑了笑，点头哈腰：“贵人请进。”
　　门打开，里面搁置一道雕镂屏风，后有清脆的琵琶声传来，隐约可见里面还有人。
　　伙计将门关上，王氏往里迈了几步，屏风后的景象也就现了出来。

　　一紫衣少女坐于绣墩上，纤纤十指撩拨着琴弦，另有一绿衣女子靠在男子怀里，咯咯笑着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
　　“哎呀，洪公子，有人来了呢。”绿衣少女看见王氏，欲拒还休地娇羞道。
　　“怕什么，再让爷香一个。”洪琦不以为意。
　　绿衣少女软声撒娇，半推半就，最终还是让洪琦在芙容上亲了一口，娇怯道：“公子好坏，讨厌”
　　“行了行了，”洪琦捏捏她的肩膀，狎昵道，“改明儿给你送几副上京的首饰，有客人来，美人们就先出去吧。”
　　“是。”

　　二女出了房，门关上，王氏将头上面纱卸了下来。
　　“原来是洪公子，”王氏打量着四周，似笑非笑道，“这雅乐阁可真是惬意，不知将妾身叫到这里是有何用意？”
　　洪琦勾了勾唇角：“夫人不如先坐，要是想的话，洪某可以将刚才那两位乐女叫回来，为夫人合奏一曲高山流水，正好也配得上这房名。”
　　王氏道：“不必了，洪公子有何指教，且说便是。”
　　洪琦志在必得地笑将起来：“那洪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氏落座后，洪琦开门见山：“夫人那日与衙门的侍卫队长私会的境况，实不相瞒，洪某确实是看见了。”
　　王氏不动神色，案几下却攥紧了袖子。
　　这一点她提前已经确定，既然约她来到这里的人是洪琦，她与孙泽的事他自然也是知晓了的，只不过王氏没想到洪琦会这么快查出孙泽的身份。

　　半年前，王氏一远方亲戚在武安犯了事，被关在了县衙牢房里，特寻人向王氏传话，希望她能找人通融通融，尽快放出去。
　　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往县衙里塞点钱，就能轻易地将人早放出来，王氏便带了些首饰银两去了趟县衙，这一来便认识了孙泽。

　　孙泽时任县衙的侍卫队长，身高八尺，腱子肉把侍卫服一撑，英俊威武得很。他一双鹰眼盯着王氏来回瞧了阵，两人都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很快便领会了对方眉目传情的意味，不多久便勾搭在了一起。
　　最初被抬进卫府做了姨娘，王氏也觉得挺满足。她出身一般，卫然虽然是卫家老太爷三个儿子里最没出息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卫府说出去祖上几代高官，也是有底蕴的，她便欢欢喜喜地进了府。

　　但几个月后，王氏就觉得有些难捱了。
　　夫妻房里也就那一档子事，卫然体虚，王氏虽然不曾说过，但心里总归不满足。孙泽却是不同，不但擅说情话，且孔武有力，两人那事和谐了，私下里就有如真夫妇一般痴缠得紧，以至于常常约在卫府的荒院里私会，没想到的是那日接连被卫婉和洪琦两人撞破，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王氏深知洪琦不像卫婉，将自己叫来这里就不可能单纯地索要小利。
　　“说吧，你想做什么？”王氏也不卖关子，直接摊开了讲。
　　洪琦前倾身子，轻笑道：“我要的不过是美人罢了，夫人也不必如此忌惮。”
　　“你想娶卫三？”王氏挑了挑秀眉，又摇了摇头，“洪公子，若是旁的事情，妾身可能还能帮上忙。但是我这侄女自己有主意，我又如何控制得住她的想法？且她今年十五，明年要参加选秀，洪公子可别忘了这一点。”
　　“夫人不必着急，听洪某说说，”洪琦气定神闲地甩了甩袖子，抬手端起酒樽抿了口佳酿，悠然道，“夫人请卫三过去，想必也谈了些话吧。”

　　这洪琦果真是七窍玲珑心，连这都能猜得到，王氏暗道，可面上并不显露。
　　“不错，我捡到了她的帕子，知道她去过荒院。不过阿妩倒也坦诚认了，也同我说不会向外人透露分毫。”
　　洪琦勾唇笑了，那帕子本就是他故意留在那里的，他道：“夫人就没有想过，这把柄握在他人手里，自己会有多么被动么？”
　　王氏默了一默，反问：“这把柄如今不也在洪公子手里吗？”
　　洪琦大笑两声，摇首说：“非也非也，夫人想错了。卫三，还有丁氏，她们与夫人同在卫府，是有利害关系的，而我没有，说实话，若不是有求于夫人，那日的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卫三虽然有自己的念想，但假如这鳖入了瓮，那可就由不得她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那层窗户纸还是没捅破，王氏有些沉不住气了：“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做？”
　　“不难，只要夫人同意，只消将人带出府，之后的安排便交给我，且此事若成了，孙泽想要的官职也好说，以后夫人的事，也就是我洪某的事，能帮上忙的事情，绝不推辞。”洪琦信誓旦旦允诺。

　　王氏捏紧衣角，不得不说，洪琦给的这些条件都过于诱人。
　　孙泽想升迁的事同她说了许久，但王氏这边一直没有想到出路，洪琦的话让她的心左右摇摆起来。

　　过了许久，王氏终于下定决心，缓缓点了头。

　　——
　　卫婉体虚，平日里吃药是停不了的，一般都按城南朱雀街的刘大夫开的方子抓。这日药吃完了，阿英便去了趟药堂。
　　抓了药回府，走过南湖时被人叫住了。

　　阿英回头，吃了一惊：“洪公子？”
　　“是我，”洪琦从树后走了出来，手里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一派风度翩翩模样，他对着阿英的脸左瞧右瞧，勾唇笑道：“姑娘瞧着比前段时日更俊了些。”
　　闻言，阿英俏脸一红，垂下头背过身，羞涩道：“洪公子别这样说。”
　　洪琦低低地笑了，温声道：“洪某从不说假话。”
　　他确没说假话，阿英的姿色尚可，若是擅打扮些放到乐坊舞坊去也是红绡无数。
　　洪琦见少女面色酡红，他在情场上待了这么久，分明看出了阿英的那点女儿心思，于是乘胜追击：“阿英姑娘，洪某有一事相求，不如，我们到那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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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想请我家姑娘帮忙？”阿英诧异地睁大了眼，“我们三姑娘平日就只在府里待着，实不相瞒，二老爷也不怎么疼爱她，姑娘都是一人撑着，如何能帮公子在二老爷面前说上话？”
　　洪琦道：“无论怎么说，卫三小姐都是卫重大人的女儿，要不怎么有不管嫡庶都可参加选秀的规定？估计秋冬三小姐就要转去上京了，住进真正的卫府，若是选秀中了，卫重大人定也是当掌上明珠捧的，就算不中，自己的女儿多少也会疼爱有加。”
　　阿英怔了怔，思量一阵，点头道：“公子说的也是。”
　　“家父与卫重大人也是故交，只先前朝堂之事有了分歧，但实则是唇亡齿寒。我之前请卫三姑娘去点睛坊也是为了劝她，可惜卫三姑娘戒备心强，”洪琦说着，苦涩地笑了笑，“其实洪某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想着替家父与卫重大人维系早年的情分罢了，洪某本身，已另有意中人了。”
　　他说到对卫婉没有男女之情时，阿英心里一喜，之后一听，心又沉到了谷底，脱口道：“公子的意中人是谁？四姑娘吗？”
　　洪琦眼神脉脉含情，看得阿英心砰砰然。

　　他突然向前一步，低头道：“洪某……洪某……喜欢阿英姑娘，不知姑娘可嫌弃洪某已有家室？那是家父家母喜欢的人，可洪某这二十几年，其实就喜欢过姑娘一人。”
　　阿英抬眼，看见洪琦深情的目光，情难自禁，红着脸道：“阿英也心系公子良久，只是我出身不佳，恐怕辱没了公子的名声。”
　　洪琦作情意绵绵状：“洪某岂是在乎出身的人，只盼姑娘莫嫌。”

　　阿英仍是未沾情事的黄花闺女，哪里经受得住洪琦的攻势，没一会儿便被迷得团团转，软倒在男人怀里，自然也将洪琦的计划满口应了下来。

　　几日后，卫然回府，一家子用晚饭时，王氏拉住卫婉的手，殷切道：“阿妩，明日寺庙有个祈福会，可以求子求姻缘，据说浩正大师会亲临做法，我们一同去罢。”
　　卫婉正吃着鱼肉，和口中那几根细长的鱼刺较劲，听王氏这么一问，干脆将那点鱼肉吐了出来，侧首问：“浩正大师？”
　　王氏笑道：“你啊，受身子影响，也没怎么出过府，不知道也正常。浩正大师乃我虞国三大国师之一，三年前越州大旱，就是他作法，与天相通，龙王怜悯百姓，降了三日大雨，才解了那越州大旱。此次他来到常州，是我常州百姓的福气呀，你可一定要陪我去。”

　　卫婉还在发蒙，一旁的卫楠已经扯了扯丁氏的袖子：“娘，我们也去吧。”
　　丁氏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女红还没做完，去做什么？”
　　卫楠嘟起嘴，撂下筷子：“娘不疼我了。”
　　“你这丫头，”丁氏心里烦闷，要知道她可不愿意事事跟在王氏屁股后头，“如今是越发不听我的话了，都说了李妈妈教的那些没做完不许出去，还想坏了规矩？”
　　“好了好了，”卫然不耐地说，“饭桌上，吵什么吵？不能让人清净点？这事就这么定了，秀莲和婉姐儿先去，楠儿若是能在巳时前做完女红，也让你娘带你去。”
　　“谢谢爹。”卫楠甜甜一笑，得意地朝卫婉投去一个眼色。
　　近日洪琦虽然不来府上了，可卫婉心里清楚，卫楠对自己的敌意还是一点未消，但也不知道去趟寺庙有什么好。
　　卫婉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才不信江湖骗子那一套，但卫然已经发了话，事情也就只能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