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56、第五十六章

　　卯时一刻，女学馆与国文馆的大门准时打开，贵女们与世家子弟陆续入内。
　　每日伊始卫婉上的都是棋课，往常授课的王先生总是卯时三刻就到了学堂，可今日已经过了卯时四刻，人都还未到。

　　她正觉疑惑时，颜素珊来了。
　　她传达了馆长的说法，贵女们惊讶得很，小声议论起来。
　　黄青桉大师屈尊指教，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而且又是与国文馆那边一起，世家子们会过来，由大儒专门教导的皇子们也会来。想到能见到太子，八皇子和楚王殿下，她们都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卫婉却没有她们那般兴奋，她昨夜未能睡好，精神有些萎靡，只想安安稳稳地坐着上完早上的课。
　　但也只能是想想，辰时一到，所有人都抱着琴出了学堂，往广场上去。

　　她们抵达时，世家子弟们也都到了，看到几位皇子高高坐于看台上首，贵女们羞涩之余也努力挺直腰板，端出秀雅气质，暗自争锋，谁都不想被旁人压下去。
　　卫婉在人群中偷偷打了个哈欠。

　　国文馆众人坐在东面，女学馆的少女们坐在西面，遥遥相对。
　　稍稍等待片刻，便见一着青衣戴方帽的中年男子从甬道疾步走来，素闻大师衣冠喜好，众人皆知其身份，纷纷起身行礼。
　　黄青桉一路走至皇子们落座处，并手行礼：“鄙民见过太子殿下，八皇子，楚王殿下。”
　　符昊起身，稍稍回礼：“大师不必多礼，我等也是想一闻绝世琴音，所以也来叨扰了。”
　　虞国国民向来看重上位者礼贤下士的品行，因此太子对待黄青桉也是十分尊敬。
　　客气一番，黄青桉也落了座。

　　曹禺立在人群前，捋了捋胡子，道：“今日我特意请来黄兄，来指教我们大虞的栋梁之才，还请诸位各显才能，全此良日。”
　　司仪紧跟着便宣布了提前商议好的安排，由黄青桉出题，国文馆和女学馆的学子们派出几人即兴弹奏，大师听阅后再作指导。

　　黄青桉提笔，不假思索地在纸上写下了题目。
　　侍者走至高台，将纸张展开。
　　上书一个“竹”字。

　　简单决断之后，颜素珊命卫姝，贺雪烟与贾椹莲三人弹奏。
　　王琼想毛遂自荐，但不知颜素珊是没看见还是怎么，完全忽略了她举起的手。王琼颓丧地皱起脸，这可是在人前露脸的好机会啊。

　　国文馆那边也派出了三人。
　　六张名贵的琴摆置好，他们落了座，一一即兴弹奏咏竹之曲。
　　这六人的琴艺都算是两馆中的佼佼者，黄青桉听后也是连连点头。
　　他点评道：“男子中，以邱常琴技最佳，琴音连贯，听之悦耳，而女子里，卫姝姑娘的琴技也很好，两者相比，前者琴音略显粗犷，竹质硬朗而精巧，可并不粗粝，而卫姝姑娘的琴音则相反，过于柔和了，取长补短，方能都有进益。”

　　几位学子行礼谢过大师指点，然后回到各自的席位上。
　　就在这时，黄青桉突然问道：“方才的几位后辈是馆中琴艺最佳的吗？”
　　曹禺询问过后，回复道：“在学子间是了，但说到琴艺，自然是几位琴师技艺最好了。”
　　黄青桉想想也是，但他又想到昨日听到的那琴声，灵气很足，可技艺上有明显的缺陷，想来不是习琴很久之人，应该不是琴师，他正准备继续问，便见一人站了起来。

　　颜素珊从坐席上起身，上前两步，福身道：“晚辈姓颜，名素珊，乃是女学馆的琴师之一，近来特谱过一曲《竹叹》，觉得实在有缘，也想得到大师之指导。”
　　颜素珊毕竟曾是在帝王面前露脸的才女，黄青桉倒听过她的名号，他向来爱琴，也惜爱琴之人，眼前一亮，颔首道：“愿闻颜姑娘琴音。”
　　得了他的应允，颜素珊走至琴前坐下。

　　她正对着贵人落座的地方，几乎也与符纪正对着，这让颜素珊有些紧张，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上次她惹怒了符纪，后面自然是懊悔得很，一直想找机会弥补，也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好。琴艺是她的过人之处，今日这么多人，她也想在符纪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在她的指尖流淌，不少人都闭上眼享受起来。
　　一曲终了，颜素珊收回双手，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大师的点评。

　　黄青桉心中有些失望，倒也不是说颜素珊名不副实，就琴技而言，也算是佼佼者，但曲调稍显平庸，琴音没有短处和明显的瑕疵，可也仅仅如此，缺乏灵气，甚至有些庸俗。
　　简而言之：好听是好听，但不动人。
　　黄青桉并不遮掩自己的失望，直言不讳道：“颜姑娘的琴声技巧有余，琴韵尚缺，灵动不足，此首《竹叹》并未达到我的预期，可惜了。”
　　此话一出，颜素珊嘴角的笑意便僵住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并不算多，帝王亲口给予的褒奖是其一，可今日却得到这样的评论，让她浑身冷汗涔涔，有些无地自容，勉强行了礼便退下了。
　　见此情景，原本也想要毛遂自荐的人也都歇了心思，大师并不会给人留什么面子，他们也怕当众出丑。

　　经过几轮弹奏，黄青桉觉得与昨日的弹琴者大约是缘分不足，或许人也不在这些学子中。
　　他将此事放下，亲自弹奏了一曲。

　　卫婉聚精会神地听着黄青桉的琴音。
　　抹挑勾剔，已是炉火纯青的指法下，她听出竹雨潇潇，也听出千斤风雪下的一节节傲骨。
　　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①，傲骨铮铮，乃竹之本色。
　　原来琴还能这么弹，弹得如此精妙。

　　待黄青桉收手，众人纷纷交头称赞。
　　一曲罢了，黄青桉不打算久留，欲打过招呼告辞。
　　曹禺出声道：“黄兄留步。”
　　黄青桉道：“曹馆长还有什么吩咐？”
　　曹禺笑笑：“不敢当，只是我想，既然黄兄是过来指教的，不如也指教下琴艺尚有不足的。”
　　“也不是不可。”黄青桉思量后没有拒绝。

　　曹禺本意是想让黄青桉因材施教，多多关照诸位学子，但当卫婉和一位世家子弟被推举出列时，几乎所有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望着两人。
　　世家子弟脸色煞白，又不想先于卫婉出丑，找了个托辞道：“女子为先，卫姑娘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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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宋·王安石《与舍弟华藏院忞君亭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