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41、第四十一章

　　卫婉以为过了年，日子就好过些，怎知南安的冬日冗长，连续几日大雪，室外冷得几乎让人出不了门。

　　女学馆的年节放到正月十六，这样的雪天，卫婉大多时候也只能龟缩在屋中读读闲书，卫姝来看她时卫婉也是惊喜不已。
　　侍女帮卫姝脱掉仙鹤戏梅刺绣斗篷，卫婉见卫姝冷得吸气，立刻唤绿珠去取热毛巾来。

　　卫姝一边用热巾捂着手，一边看向卫婉，见她靠坐在床上，上面穿着白绒棉衣，身上也盖着厚实的羊毛毯，一手捧着手炉，另一只手捧着书。
　　卫姝笑道：“妹妹在房里不出来，我趁母亲忙别的事，又实在不想应付那些个叫不出名字的亲戚，便过来找你了。”
　　卫婉弯着嘴角，无奈着说：“姐姐别嫌弃我，我这身子骨是真差，冰天雪地，出不去也是手脚冰凉，没法子的。”
　　“要不，我再托人去找些名医过来替你瞧瞧？武安是小城，比不上京城人才济济，或有能治好你身子的人。”
　　卫婉摇头：“姐姐就别费心了，之前不是没让瞧过，但我这样的状况，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说法都差不多，只能慢慢调养着。名医也不是那话本子里的神医，能令枯木逢春不假，但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卫姝叹口气，卫婉怕她伤心，转移话题道：“表哥这几日都不在府里，是去哪儿了？”
　　卫姝道：“应该是去兵营那边，过几日就是楚王殿下的二十岁生辰，殿下抽不出身来处理兵营的事，就让表哥过去了。”

　　卫婉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出楚王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知道他那样的人过生辰会不会笑，印象里都没见那尊大佛笑过，细细想来也觉得着实可怕。

　　两人闲来也无事，卫婉让玳瑁取了棋盘过来，要和卫姝比试比试。
　　卫婉执棋，第一子便下在了天元。
　　卫姝抿了抿唇，在她的黑子旁落了颗白子。
　　窗外白雪如絮，纷纷扰扰，屋内却是静谧十分，沉香萦绕间岁月静好。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渐满。到了后面，每落一子都要沉思许久。
　　卫姝棋艺本就精湛，又下一棋，连吃了卫婉好几子。
　　卫婉正想着下一步棋，玳瑁来报，说二姑娘来了。

　　卫涵一进屋，看见两人在干什么后开口道：“姐姐妹妹们原来在下棋，让我也瞧瞧。”
　　“你可别在旁边指点，”卫姝转头，和卫婉道，“她可喜欢帮劣势的一方了，帮别人让我输过好几次。”
　　卫涵嗔怪道：“姐姐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都是姐妹，帮一下也无妨，做什么那么在意输赢。”
　　卫婉却也替卫姝说话：“这次你可别帮我，就想凭着这盘棋看看我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两人的话让卫涵心里有些不快，笑着应下，心中却在想，图这种长进有什么用，棋艺对女子而言压根没什么大用处，真是愚蠢。
　　她也懒得说话，撑着头在旁边瞧着。

　　最终还是卫姝棋胜一招赢了。
　　卫婉输了棋也不失落，拉着要让卫姝指点。
　　“你这里其实可以下在这处，虽然吃的子少，但是限制了我白棋的发展，我当时就怕你下到这个地方，然后从这里开始布局，我就很难赢了……”

　　见她们棋下完了还在切磋，卫涵在旁边也坐得有些不耐烦，便提了卫姝先前已经说过的事情。
　　“十日便是楚王殿下的生辰了，不知这次京城的信鸽会不会也累出病来。”
　　卫婉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与信鸽有何干系？”
　　卫涵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楚王殿下玉树临风，这几年生辰年年都有无数情笺送往楚王府，去年把鸽子阁的信鸽都给累出病了，宫里的太医还专门去看了呢。”
　　卫婉：“……”
　　原来那尊大佛有这么多人喜欢，眼神不好的少女这么多也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我们虽然同那些痴女不同，但礼还是可以送的，”卫涵抿唇笑道，试探性地问两人，“你们有没有想法？”
　　卫婉完全没有这方面意愿，还在瞧着那棋盘，摇摇头：“我不打算送。”
　　卫涵撇撇嘴，又问卫姝：“三妹妹不送，姐姐呢？”
　　这件事戳中了卫姝的心事，她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低头笑了笑：“我……应该要送吧，但我还没想好。”
　　两个人都不说，卫涵心中不快，总觉得她们对自己不够坦诚，她取了颗葡萄放入手中，意味深长地感慨道：“这次可是殿下二十岁生辰，宫里大约要忙起来喽。”
　　……

　　初五午后，符纪在侯府陪老夫人用晚饭。
　　饭毕，侍女收拾菜盘时一个不慎，将茄汁儿掉在符纪的袖口上，见楚王殿下面无表情，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跪地认错：“奴……奴婢笨拙，不小心弄脏了殿下的衣服，还请殿下责罚。”
　　听她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符纪还没说话，老夫人无奈地说：“跪着有什么用，还不快拿帕子来，擦干净就行了。”

　　侍女忙起身去拿帕子，符纪看过去，木盘上摆着四条锦帕，四季之景全在其上，绣工细腻，别有韵味。
　　侍女拿起一块帕子要动手，符纪却不让，自己抬手接过，揩去了那点油汁，又用清水洁了手。
　　见他就那样湿着手不擦，老夫人直接递了另一条帕子过去：“大冬天，手不擦可不好，你啊，身边又不愿意跟个贴心的侍女，平时自己就要上点心，随时备个帕子擦手也好，免得冷风一扑，隔日就生疮了。”
　　老夫人的好意不能不接，符纪嗯了一声，将帕子接过，粗略用了用就收进了内兜里。
　　老夫人年事已高，困得早，符纪待她睡下后才打道回府，进府门时已是月上梢头。

　　颜素珊刚沐浴一番，听说人回来了，忙穿戴好，换上自己觉得最显腰身的碧色百褶裙，上头穿件檀色棉袄，挽了个朝天髻，珠钗戴了满头，瞧着铜镜里的人，自信地笑了。
　　打扮的时间她让雪灵去厨房做好梅花彩珠银耳汤，做好后亲自带去了书房。

　　几盏烛灯陪伴下，符纪在桌案前读着兵书，执书的那只手骨节硬朗，烛光在骨节间投下小小阴影，他的面庞沉在光影里，完美如雕刻一般。房中几近无声，蹲在他肩头的黑鹰都闭上眼打起盹来。一人一鹰，气氛静谧祥和。
　　颜素珊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听到敲门声，符纪说请进，房门打开，冬风将女子身上浓郁而甜腻的香气也裹挟着送至他的面前。

　　符纪不由皱起了眉，声音没什么起伏：“表姐怎么来了？”
　　颜素珊温婉一笑，提着手中的食盒行至符纪身边，娇柔道：“表弟这么晚回来，还在书房读书，这么辛苦，我便熬了点汤给你喝。”
　　符纪道：“多谢表姐，先放着，待会儿喝。”
　　颜素珊摇了摇头，直接无视了符纪明显的疏离，将食盒的盖子揭开，端出里面的瓷杯，揭开盖子，看向符纪：“这汤放一阵就凉了，表弟趁热喝吧。”

　　符纪看着那汤，眉头皱得更深了，几乎形成了川字。

　　“啁——啁——”
　　麒麟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两声，吓了颜素珊一跳，紧接着就见它从符纪肩膀上跃下，鸟喙在那碗汤口啄了啄，脚爪一扬，直接掀翻了汤碗，汤水撒了半张桌几，梅花瓣散在桌面上，萎靡不振。

　　颜素珊反应过来后气急，这黑鹰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以前见符纪对这鹰着实不错，也想过通过鹰能更好地接近符纪，私下里携了肉块去喂，却被啄伤了手背，弄了一出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汤是白做了。

　　颜素珊脸色难看，但不想在符纪面前失态，即使很想拔光这鹰的羽毛解恨，也只能尽力忍着，软着声音委屈着撒娇：“表弟，你看麒麟。”
　　符纪朝麒麟唤了一声：“过来。”
　　主人一唤，麒麟也不敢作祟，符纪却压着它不让它上肩，掏出帕子把它爪子上的梅花瓣擦了擦。

　　颜素珊眼力不差，看清了那锦帕上绣着的蜻蜓，眼睛都瞪圆了。
　　这不是那日卫婉送给老夫人的东西吗？怎么在表弟这儿？！

　　她正欲说话，符纪已经开口道：“我会让人来收拾的，时辰晚了，表姐回去歇息吧。”
　　颜素珊欲言又止，看着男子一如既往冷淡的眉眼，心中失望，但也只能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表弟也别熬太晚，身子要紧。”

　　刚回到屋里，颜素珊就拂落了一桌的东西。
　　雪灵吓了一跳，也不敢问，默默收拾着。

　　过了一阵，颜素珊稍稍冷静了下来。
　　那锦帕既然是卫婉给老夫人的，要么是老夫人给了符纪，要么是符纪自己要的。
　　想着前几日表弟才烧了卫婉的信，想必还没有对那颇具心机的人动什么心思，那就是老夫人给的。
　　难道老夫人想要撮合卫婉和符纪？
　　如果真的是，凭什么？
　　她是老夫人的侄孙女，亲缘关系断不了，那卫婉算什么东西，几个来回就抓住了老夫人的心？

　　颜素珊知道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或许老夫人只是随手一送，压根没那个意思。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事关符纪的事，她就没法保持冷静。她怕符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更怕他爱上了别人。

　　她问雪灵：“表弟生辰快到了，宫中怎么说的？”
　　雪灵忙道：“奴婢打听了，说是明日天子会和太后商量。”

　　父亲刚刚抵京，还没彻底安置好，但也不会太久。再过一阵，她可就没什么理由留在楚王府了。
　　颜素珊心中明白，要想抓住符纪的心，必须要利用好这段时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想到书房的事，颜素珊在心里骂了卫婉一通，真是个狐狸精。

　　卫婉正看着书，突然打了两个喷嚏，玳瑁听见，连忙过来探了探卫婉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卫婉摆了摆手：“没事，你去忙吧。”
　　奇怪，怎么突然打起了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