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39、第三十九章

　　劫人的男子到了东边的偏亭才将人放下，卫婉经一路风雪，手脸僵硬，心跳得极快。
　　他刚一松手，卫婉便后撤一步，可下一瞬就看清了对方的样貌，惊疑不定之下轻喘几声，紧绷着身子道：“这么晚了，楚王殿下找我是要做什么？”
　　登徒子三个字与这个男子似乎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但莫名的，她有点怕他，谨慎还是让卫婉尽可能地站在了离符纪较远的地方。

　　夜风如碎裂寒冰来袭，微弱的光照得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人神色莫辨。
　　而从符纪的视角看去，少女盈盈弱弱，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一只手使点力就能将那纤弱的脖颈折断，两方对峙，她似乎完全处在下风。
　　但符纪知道，或许真相并非如此。

　　“麒麟之事，是太子让你做的？”
　　疑问的语气，配上清冷的嗓音，让卫婉有片刻的怔愣，又极快地回神。
　　他开门见山，将动机表明，卫婉总算明白这次夜袭是怎么回事了。
　　都说皇子夺嫡，各路权力倾轧，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造成最终的失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站在彼岸的只有一支队伍，人人都会无比谨慎，可这位殿下好像太坦诚了一些。
　　若她真的是太子的人，此时无凭无据的，也必然否认，若她不是，这句话又暴露了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总归是不妥当的。

　　卫婉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
　　听她一番理论，符纪深皱着眉头，柔光似冰霜覆盖在面庞上，他的声音和面色一样的冷：“既然如此，不如反过来说，若你是太子的人，我这句话压根不算暴露，若你不是，为防祸从口出，今日你听到的话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宫廷争斗谁人又能不知，说与不说都无甚差别。”

　　卫婉张了张口，一时哑口。她攥紧衣袖，小声在心里嘀咕，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人，看上去光风霁月的，实则也是多疑之人，而且深谙斗争之道。
　　卫婉定了定神，注视着他，缓缓道：“我知道今日之事难免让殿下有所怀疑，毕竟除了我，无人被看到投喂了麒麟，但正如表哥和汝仪夫人所说，我没有理由暴露自己，做得那么明显，是太过愚蠢的做法。若我真的成为太子的幕后人，想要谋害殿下的爱宠，也必然会做得干脆聪明些，定不会留后患，事未做成还打草惊蛇。卫婉不知如何自辩才能让殿下相信，但我愿以身家性命起誓，麒麟被下药之事，卫婉问心无愧。”

　　偏亭四周，雪声与水波声发出细微又寂寞的声响，符纪凝视着对面的少女。她披着斗篷，裙摆随冬风袅娜颤动，整个人立在亭檐下，飘飘欲仙。
　　她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他转过身，几步下了亭阶，踩着木栈板往湖边走去。
　　卫婉眨了眨眼，在寒风中待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而且心态有些崩。
　　这位做绑匪的好像不够称职，哪有将人质扔下就走的道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被他“劫持”到这里，还不知道回去的路如何走。

　　这时候也顾不得矜持了，眼看已经要看不清男子的身影，卫婉心中一急，连追两步，出声唤道：“殿下稍等。”
　　他听到了，在长桥上站定回身。
　　卫婉忍着尴尬，提着有些厚重的裙摆小跑过去，轻声道：“卫婉不识路，还请殿下帮忙指路。”
　　说话的时候她低着头，是真的没什么胆量直视这尊大佛的面庞。
　　片刻，微微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送你回去。”

　　卫婉就那样跟着对方走了一路，那感觉就像走过一生那么漫长，瞧见先前来过的月洞门时，卫婉松了口气，符纪也停下了脚步。
　　卫婉朝他行了一礼，仪态端庄道：“多谢殿下带路，时辰已晚，夜里风凉，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似乎看了她一阵，紧接着说：“有些东西看似是藏宝窟，实则是万丈深渊，一旦涉足，难以抽身，与皇家有关的事你勿要再插手。”

　　玳瑁和绿珠在房内等了许久，卫婉始终没有回来。
　　绿珠来回走了许久，实在等不下去了，生怕卫婉出了什么事，她对玳瑁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找。”
　　玳瑁刚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绿珠奔过去一看，立刻将卫婉迎了回来。

　　“姑娘怎么和顾少爷聊这么久，奴婢都要出去寻人了。”绿珠只以为他们两人一直在外头闲话，并不知道还有人来过。
　　面对符纪的时候，卫婉只想着怎么说话应对，没感觉到冷，走了这么一截路牙齿却打起了颤，她缩了缩脖子，含糊道：“说了不少话，时间久了些。”
　　玳瑁看到卫婉发红的指尖，立刻取了汤婆子来，绿珠则去兑热水，伺候卫婉沐浴，待出浴时立刻用放在火炉旁烤热的白缎包住她的身子，将人扶到熏得闷热的里屋内，又用热乎乎的帕子绞着卫婉的头发。

　　想到符纪最后说的那句话，卫婉心中着实郁闷，听那话的意思，还是觉得她就是做坏事的人，说完就走，也让人有苦说不出。
　　忆起楚王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卫婉闷闷地腹诽：跟刺客一样将人劫走，回头连句体贴的话也没有，也太无情了吧。

　　门外传来敲门声，绿珠忙去开门。
　　一身着黄色衣裳，侍女打扮的女子站在外面，行礼过后自称是楚王的侍女，笑盈盈地道：“殿下知道卫姑娘身子柔弱，天寒地冻的，怕姑娘受了冷，特意命奴婢送来些炭火和两床棉被。”
　　绿珠笑着收下，寒暄几句后人走了。
　　关上门，绿珠对卫婉道：“楚王殿下瞧着心冷，没想到还挺贴心的，记着我们姑娘身子不好呢。”
　　卫婉忍不住扁了扁嘴，将脸转到一边。
　　哪里是贴心，分明是心里有愧。

　　此时此刻，卫婉不由想到了前不久的虐猫一事，那次算是她怀疑冤枉他，这次反过来了，她变成那个百口莫辩的人，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一来一回，也算两不相欠吧。这么想着，她心里的郁闷淡下去不少。
　　……

　　次日起来，用过早饭，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临走前，卫婉突然记起昨日见老夫人眼下青黑，拉住老夫人身边的黄莺问了问，才知失眠症已久。
　　她近日读了不少医书，还征询过卫府的郎中，临走前坐在桌前沉吟一阵，脑海中已有一副药方，匆匆执笔写了下来。
　　药方中有一味药，扇陀螺，乃是甘州地带才有的，药馆中甚少有，大多时候只能托人专程去甘州收。
　　药方直接给老夫人也无用，卫婉思量片刻，又加了一段字，写明缘由，让绿珠给了安清侯府的郎中，让李郎中给符纪送过去。

　　老夫人的事情，李郎中自然不敢怠慢，卫婉坐上马车时，他也走到了符纪居住的岚渚院外，正巧碰上了符纪身边伺候的长晴。
　　符纪身边不留女侍，楚王府里阳盛阴衰，长晴也只是被临时派来料理些琐事。即使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这样的机会还是太难得，长晴凭着平时的机灵劲儿才被妈妈安排到岚渚院，还引起了不少侍女的嫉妒。

　　李郎中说明来意，长晴眼珠子转了转，接了信，笑着谢过李郎中：“麻烦您特意跑来一趟，殿下在练剑，您先回，信我会交给殿下的。”
　　李郎中道：“我还是在这里等等殿下吧，这药方的事情总得和殿下商量一番。”

　　话才说完，一个锦囊便递到了李郎中手里，他下意识地接过，掌心被锦囊里的碎银硌得有些生疼，分量着实不轻。
　　长晴莞尔一笑，凑近半步，低声道：“信我定会交给殿下的，至于后面的事情，还请先生不必紧追不放。”
　　李郎中默了默，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放下心来，轻声问道：“这可是颜姑娘的意思？”
　　长晴无声点头。
　　“……我明白了，”李郎中会意，也不多问，将锦囊收下，谦谦行礼，“那就，先告辞了。”
　　“先生慢走。”

　　目送李郎中离开，长晴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沉思良久，转身朝院中走去。

　　书房内。
　　陈权单膝跪地，向符纪汇报叛徒的动向。

　　洪武这个人是两年前进入甘州军的，此人作战勇猛，也有些头脑，渐渐得了符纪的器重，两年便升为了副将，这次也跟着一起回京。
　　但两个月前，符纪察觉到了背叛的讯息，命陈权顺着蛛丝马迹暗中调查，前不久果然查到洪武与太子府有着牵丝扳藤的关系，这次除夕夜被泄露的木剑舞也是洪武所为。

　　陈权道：“在背叛了殿下后，洪武也在军营消失了，但几日前他提前接走了自己的一家老小，将他们暂时安顿在成县的一家驿馆里，臣现在就可以派人过去捉拿。”
　　“不必，”坐于桌案前的人头不抬，修长手指翻过一页兵书，淡漠道，“他与我之间的恩仇，勿要波及洪家其他人。”
　　陈权忿忿不平地站了起来，愤然道：“可是臣咽不下这口气，殿下何曾亏欠过他？甚至他能做副将，还是殿下一手提拔的，谁知此人狼心狗肺，竟背着殿下与太子勾结，就算捉了他一家老小来杀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符纪掀起眼皮，神情带着几分慵懒：“留着他们一家人，也好掌握他之后的动向，于我们并无坏处。”

　　符纪的话让陈权稍稍消了气，正要说起兵营近况，书房外有人敲了敲小钟。
　　陈权转身，将隔门推开，走过去打开书房正门，长晴敛眉含笑，朝陈权福了福身：“见过陈大人。”
　　“什么事？”
　　“卫府的三姑娘托奴婢来给殿下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