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23、第二十三章

　　卫婉这一病将养了快一个月，到了腊月中旬才算是好了十之八九。这一个月里她没有去正房那边定省，冷不丁要过去了心下不免惆怅，感慨舒服日子只能过上几日。
　　韩氏那边派人来传话之后，次日一早，玳瑁紧着时辰将卫婉叫醒，伺候着卫婉沐浴一番，打开柜子，卫婉自己挑了件宝相花纹水绿间裙，明月尽心地俯下.身去，将裙褶一一理顺，然后从首饰盒里选了支秋叶红花金步摇给卫婉戴上，收拾齐整后玳瑁陪着卫婉一同去了韩氏那边。

　　卫婉到的时候韩氏刚起，面上还有倦容，卫婉问了早，守在一旁伺候她梳洗，递帕子簪钗，一番工夫下来也站得有些腿酸。
　　早膳时，韩氏吃得半饱，放下筷子，卫婉不得不停了自己的筷子，将茶杯递上。
　　韩氏漱了口，这才提了正事：“本来你该是前段时间就和姝儿一起去女学馆的，但生了病，也没法子，只能拖到这时候。如今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后日便一起去女学馆，规矩，才艺，这些都是女子于夫家立足之本，是万万不能落下的，否则明年到了主子们面前只有丢脸的份儿了。”
　　卫婉垂手道：“是，母亲。”
　　听韩氏说完，卫姝倒是有些迟疑，用帕子擦了擦嘴，浅笑柔声道：“三妹妹的病恐怕还没有好全，还是多养些时候吧，如今才腊月，也还早着呢。”
　　她也想次年的春夏之交来得慢一些，心中又为卫婉着想，怕她还未痊愈，出去又受了冷风，病情加重可就麻烦了，南安的冬日素有“屋内无棉袄，足趾要生疮”的说法，森冷之厉可不是闹着玩的。

　　韩氏看了卫姝一眼，目光隐隐透出不悦。她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柔，把人都想得太好，这样的心性以后出了阁，恐怕也是压不住后院的。
　　察觉到母亲有些不悦，卫姝捏紧帕子，垂下头去。
　　韩氏的目光悠悠飘到卫婉脸上，见她一身水绿衣裳，愈发衬得肤如凝脂，晨光熹微，晕在少女白娟的面庞上，将五官描得清晰如画。她坐在那里，削肩鹅颈，娴雅动人。
　　一瞬间，韩氏想起曾经的吴氏，也是这般楚楚动人。不过，终究还是斗不过自己。

　　韩氏压下心中不快，冷淡地道：“让你今年过来就是怕出了什么岔子，规矩学不到位，现今已经耽误了一月，不能再等了。你的身子畏寒怕冷，但也不能一辈子不出门，人不走动可就废了。”
　　卫婉倒也不怕外出，韩氏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人还是要动着，身子才能健硕，她起始几日被明月和绿珠扯着不让出门，后面这半个月还是坚持去园子里走动走动的。越宅在屋里，自个儿都受不了，感觉都要发霉了。
　　因此卫婉毫不畏惧，欣然一笑：“阿妩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后日我便跟着姐姐一同去女学馆。”
　　韩氏垂下眼眸：“用饭吧。”

　　——
　　两日后，卫婉起得极早，用过早膳后便上了马车，一同前去的除了卫姝还有卫涵。
　　卫涵一上车便熟络地牵住了卫婉的手：“妹妹身子可是好了？”
　　卫婉笑道：“嗯，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我就放心了。”
　　卫涵把手撤回，眼尾扫着卫婉身上的那件素白棉裙，冬日的日光不热不冷，却清透得很，从车帘透进来，打在少女侧颜上，照出几分水灵灵的秀丽，卫婉生就一身白皙肤色，跟那上好的珍珠粉一般，脸上光滑平整，怎么瞧怎么好看。

　　卫涵心里又有些泄气，她只以为这次病后多少减损些卫婉的容色，没想到还是有些要将自己比下去的势头。
　　她忍不住问道：“妹妹脸上是擦了什么粉，怎么回回见都觉得平整得很。”
　　卫婉想了想道：“都是明月伺候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我回去问问，方便了带一盒给姐姐。”
　　卫涵笑着应好，心里却暗自揣测：指不定要把什么丫鬟擦的粉给自己呢。若真的送了，她也不打算用，还是派房里的春秀去外面胭脂铺里打听一下为好，也许出了什么时兴的粉脂自己还不知，让别人抢了先。
　　女子本就是以色侍人，以后怕是要多留心了，卫涵暗暗想道。

　　马车转了个弯，拐进了迎春街，卫姝思量片刻，还是对卫婉道：“婉妹妹可知道女学馆里都学什么？”
　　“这个还不知。”
　　卫姝道：“馆里主要教五门课，琴棋书画还有女德课。”
　　卫婉笑道：“我还当第五门课是女红呢。”
　　话刚说完，卫涵就接了话茬：“女红而已，都是些琐碎事，打络子那些可以慢慢磨，还能自个儿琢磨，宫里秀坊的妈妈会的样式也不一定就比府里那些婆子多，比起女子四艺来说女红怕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卫涵的一番言论让卫姝微微皱起了眉，因她还记得卫婉先前就是靠着几个络子得了汝仪夫人的青眼，前些日子汝仪夫人那边还想请卫婉过去再探讨探讨络子的打法，只不过卫婉病着就没去。而卫涵这么没遮没拦地说出来，或许话是不错，但实在有些不妥当，像是在故意说给人听之嫌。
　　她看向卫婉，没从那张脸上看出不悦，倒也没有吭声，只当是自己敏感了。
　　卫涵也瞄了瞄卫婉的脸色，同样没瞧出什么，心里头却没那么舒服了。

　　马车最终停在了女学馆门前，三女互相搀扶着下了车。
　　女学馆的大门上悬着一匾额，上阴刻着“毓秀馆”三字，那字写得如雪岭孤松，灵气十足，潇洒飘逸又不失细腻。
　　卫姝对卫婉解释道：“这字就是照临鸯先生的字刻上去的。”
　　车厢里时卫姝已经将几位女师的名字告知了卫婉，这临鸯先生就是教她们书法的女师。

　　路上又遇见了数位贵女，前前后后三三两两地前往学堂。
　　女学馆旁就是王公贵族子弟们上学的国文馆，两馆道径相通，可穿行至另一方，此时也恰是膏粱子弟们入馆的时候，偏巧就在竹林旁碰上了一行人。除了世家子弟，太子和八皇子也在其列。

　　贵女们见了纷纷朝二人行礼，符昊应了，将走时侧首，看见了立在人群中的卫婉，又停下了脚步。
　　符昊转过身，视线坦荡地打量着卫婉周身。素白棉裙裹着少女的下半身，上面裹着隆冬穿得那般厚实，也显得比旁边的贵女们都要纤瘦。
　　他从卫姝和卫涵的身份猜出了这就是那日救下汝仪夫人的卫三，卫重的次女。
　　虽说那日老夫人寿宴曾见过一面，但此时卫婉怕寒气从口鼻入，脸上便戴着一面纱，只露出一双澄澈清透的眼眸，那日卫婉虽与自己作对，但符昊还记得那面纱下是如何一副娟丽面庞。

　　男子对美人总是多加纵容，更何况这病美人也非是故意同自己作对，见她娇怯地立在那里，不由生了逗弄之心。
　　可他面上还是装作一副沉稳模样，故作疑惑问：“这位姑娘是？不知为何戴着面纱？”
　　众贵女见卫婉被太子点了名，诧异之下又有些妒羡。

　　卫婉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但已被挑出来，也没法不答话，迈步上前，躬身行礼：“臣女乃刑部侍郎之女卫三，上次幸与太子殿下见过一面。只是前些日子病得有些重，怕再着凉，便戴了面纱挡风。”
　　太子一脸恍然大悟，温煦一笑，朗然道：“本宫记起来了，当日六弟的猎鹰伤了你，如今可没事了？”
　　卫婉已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探寻目光，一道道灼热滚烫，就差要把她烫个洞了，她不知太子为何如此有闲情，心里犯起嘀咕，硬着头皮道：“承蒙太子殿下关怀，已经无碍了。”
　　符昊瞧着她玉颈低垂，眉目含蓄，正如梅树上的花苞般惹人怜爱，心思稍动，又是微微一笑：“也是，卫三姑娘当注意身子，否则侍郎大人辛劳之余还会心怀忧虑。”
　　“臣女替家父谢过殿下。”卫婉道。
　　符昊点了点头，侧首对符允道：“我们走吧。”

　　两位皇子一走，贵女们也都散开，各走各的路，但仍有不少人时不时朝卫婉投去目光。
　　虽说女学馆与国文馆挨着，但皇子们却与世家子不在一处上课，而是有专门的大儒为皇子们授课解惑，因此贵女们见到太子的机会不多，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如同高岭之花，男女尊卑有别，与太子有过的些微接触都可以当成炫耀的筹码，可真正能被符昊主动问候的压根没有。今日这么一出，让卫婉成为了不少人心目中的众矢之的。

　　走出许久，贺雪烟仍然没能释怀，手将斗篷边缘攥得死紧。
　　她生在丞相府，是当朝重臣的掌上千金，无论是家世，亦或是修养，都应该比刑部侍郎家的庶女要强上千百倍，可太子都未曾那般温煦如暖阳般同自己说过话，想到方才符昊面上的笑意，贺雪烟心中酸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