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时此刻，钟家灯火通明，钟家家主钟浙亲自相邀宴请楚王。

　　甘州地处大虞西北，边地不比内地祥和，但对商人来说却是块良地。
　　除了好胜而侵略性极强的阿古塔人，草原上还有旁的外族，以及独立于大虞与外族之间的北清一族，因为贸易需要，位于临界处的城池中集市总是人满为患，物以稀为贵，丝绸，茶叶和药材的生意尤其好做，钟家就是靠世代经商积攒了家业。
　　前些年阿古塔人喜骚扰边民，原本和睦的边地生意都被破坏了，所幸楚王入甘之后，屡战屡胜，阿古塔人忌惮符纪坐镇，骚扰没那么频繁了。
　　钟家有些萧条的铺子重新做了起来，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样填入了钟家的账房，钟浙自然是满心欢喜，对符纪格外敬重。

　　应规矩，每季的账本都须抄写一份给崇瑾府，钟浙便设了宴，打算在宴后将账本一并送过去，正好能拉近与楚王的关系，可谓是一举两得。
　　宴堂内，佳肴美馔依次上桌，钟浙满脸笑容地站起身，端起酒盅，朝坐于上位的符纪行礼道：“臣敬殿下一杯。”
　　符纪也举起酒杯，抬头一饮而尽。酒气辛辣，入腹酣畅，符纪喉结轻滚，微微颔首：“好酒。”
　　钟浙忙点头道：“这是珍藏多年的黄封，今日殿下到来，特为殿下奉上，总共有六坛酒，不愁不能痛饮，殿下若喜欢，大可以都带回府上去。”
　　符纪淡淡道：“那倒不用。”

　　钟浙为人风流多情，家中有数十房娇妾，侍女也尽是貌美秀丽的少女，钟浙会让她们或捧雁鱼灯，或执白绢纸扇，客人热了，侍女便会主动上前擦汗摇扇。
　　寻常人到钟府作客，往往最爱这一点。

　　有一位从异地招来颇受排挤的侍女名唤姜月，就立在他身侧不远处，见那张沉在灯火之中的面庞沉静寡淡，锋利的眉眼处处都透着冷峻的气息，如高山飞雪，难以触及。偏偏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美酒流光淌在他漆黑的眼眸中，人愈清冷，那眸中的细微波动间愈发动人心魄。
　　宴堂内有放冰盆，但符纪还是出了汗，额际渗出薄薄一层，有一滴顺着他坚毅的下颚缓缓滴落，撩得人心痒难耐。

　　姜月尚不知符纪脾性，心中还惊奇身边姐妹沉得住气，要知道往常有青年才俊来的时候，她们明里按照老爷说的表现得举止大方，体贴入微，暗里也会争风头，若能被相中，说不准可就有了麻雀变凤凰的时运了。
　　可今日真奇了怪了，见到如此容貌的男子，居然没有人上前拭汗。

　　终于，姜月上前，头一次走得如此紧张，她弯折柳腰行礼，娇柔道：“婢为殿下拭汗。”
　　说着，她抬起手，手中的白绢还没能碰到符纪的额角，衣袖便被符纪身边的阿铭眼疾手快地扯住，整个人被倏地推开。
　　符纪终于朝她看了过来，如神祗一样的目光令姜月脸色煞白，她连忙跪了下去：“婢无意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钟浙脸色一沉，他虽然遵照平常的做法让侍女们在旁服侍，但也派人叮嘱过楚王不喜服侍，怎么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
　　他怕符纪动怒，立刻喝道：“不懂规矩的奴才，还不快滚下去！”
　　姜月诚惶诚恐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灰败地退了下去，离开前看到其他侍女幸灾乐祸的神情，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钟浙摆摆手，让所有侍女都退下，心里暗自咒骂那坏事的侍女几句。
　　还好他事先就听自家小女钟思柔提过，说外头传闻，符纪待赐婚的王妃还是不错的，他事先打听了，得知再过些时日便是楚王妃的生辰，所以提前有所准备。
　　他对小厮耳语片刻，很快有侍者捧着玉盘进来。
　　钟浙殷切道：“王妃刚到甘州时，臣就听闻王妃身子骨欠佳，想必殿下也多有担忧，于是前些时候我特派商队入沙漠，寻来了珍贵的药材，羊柘树幼苗，还有红岩草等，都是助气养血的奇药……”

　　听这老狐狸絮絮叨叨说着，阿铭偷偷瞧了符纪一眼。
　　他可跟周炎谭夺星他们都知道，符纪近日根本不回府，就待在大营里，王妃听说已被禁足了。符纪整日沉着脸，这时候提王妃，这钟浙可是不赶巧，马屁拍错了时机，

　　符纪望着玉盘上的药材，半晌没有说话。
　　钟浙自己也渐渐觉得不大对劲了，看楚王那脸色，怎么都瞧不出赞许来，连笑意都没有。
　　就在这时，符纪开了口，听不出情绪地说：“此番好意，我替王妃心领了，多谢家主挂心。”
　　钟浙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应该，喜笑颜开地让人把药材与账本一起收了去，待会一同运到崇瑾府上去。

　　楚王话本就不多，药材收了后愈发沉闷，沉默地喝着酒。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自家主子其实不怎么爱喝酒，酒量也算不上好，阿铭看着有些担忧，钟浙却以为几坛黄封深得客心，又叫了坊间美人来助兴。

　　正是酣歌恒舞时，有人传话进来，说是崇瑾府上的流萤来报，称紫云姑娘被行刺，受了伤。
　　这是要找符纪回府了。
　　钟浙立刻抬手，琵琶声止。
　　钟浙说：“天色已晚，殿下府中也有事，臣派人送殿下归府吧。”
　　他说完后半天没等到回话，又重复了一声，符纪幽深的眼才抬起来望向他，听到归府二字，半晌才轻轻点头，哑声说好。

　　阿铭一路上没瞧出来什么，等到了府门口，符纪下了马，径直朝前走，步履微微有些不稳。
　　流萤跟在后头，见符纪径直朝西南方走去。
　　那是主院的方向。
　　她叫了一声，结果符纪压根没回头。

　　明月和绿珠在院中的白兰花浇水，暑气大，这几日她们无心照料，花都蔫了不少，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远远看见人影的时候，明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绿珠用手撞了下她的腰，再一看才认出来人。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放下水壶，只是还没来得及行礼，符纪的袍角已经擦着门边进去了。

　　黑暗中，寝屋中没有点灯。
　　卫婉正对着墙壁躺在榻上，香炉中燃着安神的香，但这几日都像是失了功效，她闭着眼其实没有睡着。
　　刚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以为是明月她们，便没有出声。直到脚步声在身后停下，卫婉意识到不对劲，她转过身，看到立在床前的人影时，一时怔住了。

　　下一瞬，黑影俯下来。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在卫婉的面颊上，她的腰被牢牢地钳住，离得这么近，她终于看清是谁。

　　夜色中，符纪的眼神像是野兽一般。他就用那样陌生的目光盯了她一阵，突然凑近了。
　　温热的触感落在颈侧时，卫婉禁不住缩了缩肩膀，想要逃离，但放在她腰上的手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粗重的呼吸与嘴唇在她的颈侧和锁骨周际游离，动作显得莽撞又生疏，像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掌握不到轻重缓急。

　　卫婉绷紧了身子，极轻地叫了声殿下，符纪慢慢停了下来，紧接着她的下巴被他的手指捏着，带着薄茧的手摩挲着细嫩的肌肤，卫婉忍不住有些发抖。
　　片刻后，卫婉听到他用喑哑的声音问道：“不再为太子做事了，你答应我，之前的事就当做没发生，好不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