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10、第十章

　　卫婉被抱着飞出屋门的刹那感受到无比的晕眩，她身子发软躺在男子怀里，于半空中嗅到一股幽冷的气息，她仰着头，目光所及是对方的侧颜，下颚线紧绷，暮光勾勒出俊美的面部轮廓，即使他只露了半张脸，仍然使人相信面具下是一张勾魂摄魄的容颜。
　　屋内的强迫令卫婉的发髻早散了，夜风吹动青丝，撩到符纪的颈处，他两道浓眉微蹙，身形下坠，很快落地。

　　房中，看到符纪抱着卫婉朝自己走来，阿铭吃了一惊，张了张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连忙迎上去。
　　“殿——公子，”他叫了一声，又看了自家主子怀里身形瘦弱的女子，“这——”
　　话还未说完，符纪已经将人扔在了床上。
　　是的，以阿铭的眼光，那动作绝对称不上是怜香惜玉，仿佛抱着的不是个美人，而是一件物品。

　　被这么往床上一放，卫婉觉得自己的心肝肺差点被震了出来，随后一颗丹丸便递到了她的口边。
　　卫婉狼狈地缓了缓神，启唇将丹丸含住，贝齿才咬住便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和她想的一样，这丹丸可解软筋散的效用，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
　　差不多能支撑起来时，卫婉勉强从床上坐起，就在此时，立在符纪肩膀上的那只鹰俯身冲下来，鸟喙大张，卫婉吓了一跳，仓皇间又跌了回去。

　　“麒麟，不要胡闹。”符纪看了卫婉一眼，见体态娇小的少女面露惊慌，出声制止道，声音低沉而有威慑力。
　　被叫作麒麟的黑鹰短促地叫了一声，在卫婉的身边侧着脑袋左瞧右瞧几下，似乎终于看出她跟自己主人一样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并无什么稀奇，又展翅回到了符纪的肩膀上。

　　卫婉这才松了口气，再次撑起身，也不顾自己此时鬓发缠乱，脸上的薄妆估计也花了，俯身道：“多谢公子相助，不胜感激。”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陌生男子会真的折返，那时候她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被救下的瞬间，她的牙尖已经抵在了软舌上，他再晚来一些，她恐怕已践行了赴死之志。

　　卫婉摘下头上的镶宝石碧玺花簪，递向前，诚恳地说：“此乃微薄谢礼，还请公子收下。”
　　两步外的人并未收下，只道：“不用。”
　　卫婉还想再谢，符纪却没给她机会，已经抬步朝外走去。

　　符纪侧头说：“我去见方丈，你送她回去吧。”
　　“啊？”一旁的阿铭已经蒙了半天，此时才醒悟过来，“是，殿——公子。”

　　——
　　王氏和卫婉坐着马车上山时，卫然与丁氏及卫楠才从卫府出来。
　　卫然刚经商回来，过了一日也还没将养过来，到了马车上昏昏欲睡。
　　丁氏为他盖上薄毯，柔声劝道：“老爷何必要跟着出来呢，我陪着老爷在府里歇着多好，免得路上奔波累着。”
　　丁氏的话说得是善解人意，听者却不耐烦。卫然摆了摆手：“在府里待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陪秀莲和楠姐儿去庙里拜佛，也算是修身养性，你啊，眼光也别太窄了，楠姐儿性子就活泼，镇日拘着不好。”

　　听着卫然下意识说的话，丁氏几乎要咬破自己的嘴唇。
　　什么陪楠姐儿，想的还不都是陪那个小贱人，全然看不到自己。最初若不是她日日夜夜与卫然同甘共苦，才保住了几个铺子，如今三房人人只能是吃祖宗的老本，哪里能在外人面前抬起头。可卫然转头就忘了当初的夫妻情深，将年轻娇媚的王氏抬进了府里宠爱有加。
　　丁氏恨得发抖，护甲几乎要将手心戳破了。
　　坐在她身旁的卫楠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撇撇嘴，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你说什么？人跑了？”王氏听完阿英的话，整个人惊住了。
　　“不可能，”她难以置信，“明明让你在外面守着，人锁在屋里，怎么能逃得掉？”
　　阿英惨白着脸没有说话，一旁的洪琦用手揩去自己嘴角的血渍，想到当时的场景便怄气，咬牙切齿道：“谁能想到有人进来坏事？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抢人，简直是活腻了！还有你们将地点安排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最可能出乱子。若是在旁的地方，指不定现在事就成了。”
　　王氏不乐意了，冷着一张脸道：“洪公子，做人可不能这样。将人带到这儿你也是亲口同意的，现在遭了变故好事没成就怪到我头上，马后炮可使不得。”
　　“我当初同意是相信你能办好不必我多插手，可是呢？你们一个个谁都没尽责，难道事情不成是因为我？”
　　王氏嗤笑一声：“还不是洪公子自己心怀不轨，想得到卫三，敢情我帮的不是洪公子的忙一样。”
　　“呵，”洪琦也是怒极反笑，“夫人自己要不是红杏出墙，与衙门侍卫厮混时被我和卫婉瞧见，又害怕被卫三老爷知道，又怎么会受制于我呢？”
　　“你！”

　　王氏被羞辱得满脸怒气，正欲反骂，几步外传来丁氏的惊呼：“老爷！”
　　王氏心中大骇，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三人。

　　她与洪琦的话全都被卫然听见了，他许久未与爱妾温存，特意赶来重音寺，却没想到听了一番荒唐言，整个人是又惊又怒，脑袋一晕就要往下倒，被丁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此时人人心思各异，王氏看到卫然的刹那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腿一下子便软了，而丁氏心中却是惊喜得很，她没想到王氏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但又为此激动，这下她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卫然在片刻的晕眩之后总算稳住了心神，但悲愤和怒气依然在他心中激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宠爱的小妾居然会背着他与人偷情！更没想到她蛇蝎心肠，将卫婉带到重音寺想要让她失身于洪琦。
　　他推开丁氏搀扶自己的手，走上前给了王氏一巴掌，喘着粗气喝道：“你这个贱人！”
　　王氏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她被打了一巴掌，脑子浑浑噩噩，下意识地就跪倒在地上，抱着卫然的腿求情：“老爷，秀莲真的错了，是我错了，老爷，请给秀莲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卫然气得满脸通红，抬脚便踹在了她的胸口，连连道：“你还有脸，混账婆娘！简直气煞我也！”
　　王氏被揣了一脚，咳得涕泪横流，可也知道此时再不求情便真的毫无机会了，死死缠抱着卫然的腿不放。丁氏在旁边看着，嘴角噙着得意的冷笑，却没人注意到洪琦已经偷偷全身而退，除了卫楠。

　　从王氏口中听到事情原委，卫楠也是吃了一惊，可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失落又懊恼——
　　看来在洪琦的眼里，那卫三是真的比自己重要得多，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多看过自己一眼。为此，卫楠心中生出了几分埋怨。
　　不过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自己与洪琦都没说过几次话，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的好，所以才被卫婉那小妖精迷了眼，一时分不清好与坏。

　　卫楠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猜到洪琦及时溜走也是怕卫然事后追究，想尽快回去想办法，要知道绑架未出阁的准秀女可不是小罪。
　　但有一个法子，能让他不用担忧，还能让她自己如愿以偿，可谓一箭双雕。
　　黯淡夜色中，卫楠咬了咬嘴唇，义无反顾地悄然尾随洪琦离开。

　　此时，阿铭驾着马车将卫婉送到了卫府门口。
　　他用手拍拍硬要跟着自己前来的麒麟的小脑袋，而后吹了声口哨，马耳朵动了动，甚至没有受到缰绳的束缚便停了脚步。
　　阿铭一跃而下，将墩子摆好，毕恭毕敬道：“姑娘，到了。”
　　车帘揭开，阿铭便闻到一股幽入人心的冷香，在这时候出于礼仪，他应该是低着头的，可一个时辰前符纪将人带回来的场景实在太令人惊异，以至于他没忍住抬起头。

　　府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暖融的光轻飘飘地落在少女的面颊上，帷帽已经丢在那万恶的厢房里，她只用一薄面纱覆住下半张脸，光照映出端丽眉眼，没了妆容，反而显得清雅，蕴着日月光华一般。只见她抬手撑住帘子，弯下一截玉颈，抬步踩在墩子上，足下不够稳当，稍稍晃了晃，裙带于风中飞扬，侧颜婉约含蓄，气质卓绝，犹如神仙妃子。即使此时鬓发微乱，也只是为她增添了楚楚动人之姿。

　　阿铭看得呆住，要不是肩上黑鹰的利爪在他的脖子上刮了一下，他还不能回神。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阿铭立刻低下头：“姑娘慢走。”

　　卫婉向前行了两步，又停住，返身回来，还是将那支头簪拿了出来，又从腰上解了玉佩：“今日若非贵人相助，恐已有性命之忧，这簪子玉佩算是酬谢，还望这位兄弟能够转交。”
　　阿铭笑笑，婉拒道：“姑娘的心意主子已经心领了，但他向来不受这些恩惠，奴才也不敢替他做主，主子说不必，姑娘就安心吧。”
　　卫婉见他坚决不收，也只得点头，道别后进了府。

　　送完人，完成符纪的命令，阿铭翻身上了马车。
　　他是谨慎不能更谨慎了，要是寻常人家送这些玩意，自己家公子又不是这种身份，收下倒是无妨。可卫婉是卫重的女儿，这卫府背后的势力他是晓得的，以防万一，自然是收不得的。
　　“哎，”他用手揉揉麒麟的脑袋，想到卫婉的姿容，又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想成亲呢，我可真怕他孤身一人一辈子。”
　　说完又啧了一声，自嘲地摇摇头道：“其实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麒麟被撸了脑袋，双眼睁圆，在阿铭的手背狠狠啄了一口。
　　“啊！哎呦我的小祖宗，可别折腾我了，这就带你回去见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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