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奉先逐龙记》珠思吟

1、第一章

　　“哇呀呀，啊啊啊，好你个长臂大耳贼，假仁假义的刁钻徒！竟敢辱某至此，某对天发誓定要斩你于刀下！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苍天哪，你不公，任小人得志奸邪横行。。。。。。”
　　声音深沉霸气，极富力度，偶有凄怆之调，用词独特，语韵高低错落，颇有些讲究，比年节时唱大戏还有意思。
　　张辽吹吹打打的啃着个刚烤熟的山薯，和臧霸肩并肩靠在堂前的影壁下，听得津津有味。难得这样冷的天气还有这么出好戏，山薯都更香甜了呢。
　　不能怪他们无聊，实在是大冬天的没什么乐子。
　　山薯没几个，饿狼倒有一窝。臧霸手慢没抢到，忿忿的咽了口口水，将目光从张辽嘴上移开，用肩膀狠撞了他一下，道：“几日了？”
　　张辽三两口吃完，胡乱擦一把嘴：“没算，四五日吧。”
　　臧霸忧愁：“还没开春就犯病，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正要细论此病对兄弟伙的影响，就听“咣当”一声，正堂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一条威风赫赫的汉子立在门前，将大门都遮挡了大半。此汉身着黑锦红花袍，高九尺有余，器宇轩昂，壮而不硕，轮廓清朗，但眉宇间充满霸道暴戾之气，此时眼珠瞪得极大，好似上了霜的铜铃，看到两人呆了一呆，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为人部属，不好直说看笑话。张辽忠厚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恰巧得了肥肥壮壮的好羊，想来问侯爷烤还是煮？”
　　侯爷情不自禁的想像了一下两种滋味，烤的焦香，煮的浓香，还能喝汤。。。。。。不耐烦地喝道：“这种小事也来问侯爷？一半烤一半煮！烤的多放料，煮的一定要煮透了！”
　　张辽笑道：“是！”
　　扯着臧霸躬身退下。
　　侯爷又唤住他：“高顺回来了么？”
　　张辽状似一无所知，依然笑道：“一日没见他了。侯爷有事吩咐么？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侯爷忙不迭摇头：“无事，无事。”
　　两人出了主院，臧霸讥笑道：“肥肥壮壮的好羊？文远兄急智，晚食若无羊，看他怎么收拾你。”
　　张辽以看小儿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笑道：“某从不白话。说了有羊，自然有羊。”
　　臧霸简直笑掉门牙：“你不白话？哈哈哈！最会说大白话的就是你！不过。。。。。。他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高顺去做什么？”
　　张辽道：“以我对他十多年的了解，他真不知道。”
　　臧霸叹口气：“其实不必隐瞒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发了噩梦，不过是去找神汉神婆，不过是堂堂侯爷被吓得夜不成寐，不过是关紧门窗躲在屋子里咒骂梦里的恶人。。。。。。”
　　张辽笑倒，推搡他一同去整治肥肥壮壮的好羊。
　　这边厢，高顺终于请来了远近闻名的诸葛半仙给侯爷解梦。
　　侯爷是无法无天长大的人，粗鲁直接惯了，打小不知道“客套”二字怎么写，半仙刚进门就吊着眼睛舌绽春雷：“半仙儿，高顺都和你说了罢？侯爷这梦是真还是假？
　　高顺被他那做派气得心头一梗，且先不理会，殷勤有礼的请半仙上坐，斟满热茶递到手边，待半仙喝了两口才恭恭敬敬地道：“有劳仙长了！”转向侯爷没好气地道：“侯爷，要解梦，得先把梦说出来。”
　　做了个梦吓得睡不着的是他，张罗着找半仙解梦的是他，人来了把人当成小厮的也是他！重点是他要解梦却死也不说究竟梦到了什么，天底下就没这么个道理！譬如看病，再是神医也得病人先说病症罢？倒有一类病者是不需要开口的，自有兽医专治。
　　侯爷振振有词：“他不是半仙么？侯爷不说他也应该知道。如果不知道，必是个假半仙，该打五十大板叉出去！”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难怪满朝大臣都偷偷说他家侯爷不通人理。人家真没说错。高顺自感命苦，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绷着脸道：“你这梦到底还解不解了？”
　　侯爷诧异地看着他道：“怎地如此暴躁？”
　　怎地如此暴躁。。。。。。如此暴躁。。。。。。暴躁。。。。。。高顺一口老血横在心头，扶着门大口喘气。
　　好在诸葛半仙乃是一只脚踏进仙门的人，道骨仙风修为高深。须发白如雪，身姿飘如柳，不与凡俗人计较。悠悠然道：“世间万事，有因有果，有轮回。树叶落了是因秋至，白雪皑皑是因冬临。侯爷之梦，是真也是假。若当真，依梦而改，结局自是不同，真也是假。若不当真，事若如梦，假也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侯爷何必认真？”
　　侯爷被他说得头晕，却又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暗想莫不是遇上了装神弄鬼的？定了定神喝道：“侯爷大人大量，不治你罪，退下！”
　　诸葛半仙不动如山，淡定地道：“足银八十两，承蒙惠顾。”
　　侯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八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别以为侯爷金银多，侯爷有银子也不花在你身上！念你老朽，快快去账房领五两银，办些米粮回家过年去罢！”
　　高顺捂脸，如果半仙嘴碎的话，明日市井上关于侯爷的谈资又多一个了。该节省的时候不节省，不该节省的时候乱节省。。。你身为朝堂炙手可热的都亭侯，难道不觉得亲自和半仙讨价还价很丢脸？
　　诸葛半仙眼眸半睁半闭：“侯爷的银两怎会花在贫道身上？自然是花在那拜月娇娘身上。但贫道泄露天机，索八十两并不为过。”
　　侯爷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跳起来失声道：“你竟知道！”
　　这“拜月娇娘”是他梦中的一个人物，也是他无法向兄弟们说出梦境的原因之一。。。想他吕奉先英雄一世，怎会栽在色字头上！
　　诸葛半仙微微一笑：“八十两！”
　　侯爷豪气干云：“八十两太少，八百两！”
　　诸葛半仙捋着白须笑道：“侯爷豪爽。”
　　高顺再次捂脸。八百两。。。。。。侯爷知道他俸禄几何么？
　　侯爷现在很有礼仪，不耻下问：“仙长，此梦该如何破？”
　　半仙一摇拂尘：“待贫道明日做场法师，侯爷勿忧！”
　　当晚宴请半仙，不但有羊，还有小半片猪。宾主尽欢。半仙虽是半仙，荤腥却是不忌的，吃起肉来不比侯爷少，令一众将官叹为观止。
　　第二日府里准备了各类法器，谁料半仙不知所踪，将官们私下议论这是个老骗子，骗到钱财当然溜了。高顺捶胸顿足心疼那送出去的八百两，发誓再遇到一定拔他一层皮。
　　唯有侯爷坚信不疑。首先，若不是他肚里的蛔虫，万不可能说出“拜月娇娘”四个字；其次，他这都亭侯府虽然比不得太尉府防卫森严，却也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内外门的守卫都没看到诸葛半仙出门，那他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只有仙法可以解释。
　　定是老吕家祖宗有灵，不忍子孙后代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先以梦示警，再找了位半仙来给他解梦，虽然半仙不够爽快，说话云里雾里的，也没帮他破了恶运，但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侯爷思忖了一刻多钟，命高顺召集手下诸将。
　　众人心下嘀咕，暗想莫不是失了钱财要把气撒到我们头上？若真如此的话，兄弟们可得扛住了！侯爷的坏脾气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加上这一条。
　　到了议事堂，出乎意料的没迎来劈头大骂。
　　侯爷虎踞龙盘，守着个火炉正烧江芋头，那善使方天画戟提枪射箭的手做起这等事也很灵活。
　　张辽笑嘻嘻地道：“侯爷正烧着呢，午食刚过，您这就又饿了？”
　　侯爷眉头一皱，什么叫“侯爷正烧着”？乍一听还以为烧的是他自己。。。。。。这定然也是预兆！
　　众将随意惯了，各自落坐。
　　郝萌窜到侯爷身旁，笑道：“侯爷，今日好大雪，去锦屏山下狍子么？”
　　侯爷不语。众人早习惯了他偶尔故作高深，挤眉弄眼的互相看着笑了一笑，然后聊开了大天儿。
　　诚然，这不是什么好年景。虽则朝堂上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但他们又不是没长眼睛耳朵。远的不说，只说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目睹了多少惨事，老者无所养，少者无所依，饿殍满地。
　　这汉家江山，真的乱了。但他们能怎么办？就算战力公认无所匹敌的侯爷在三公眼里也只是武夫而已。况且他们也没狂妄到认为凭这伙兄弟便能平定乱局。
　　身处乱世，过一日算一日罢。
　　侯爷高深了一会儿，几口吞下江芋头，一拳砸到正中的案台上，阔声道：“有人想谋害侯爷！”
　　。。。。。。难道这是什么新鲜事？
　　想害你的多了去了！“忠义之士”们骂你是太尉大人的鹰犬走狗，恨得牙痒痒；太尉大人虽然重用你，一言不合时也曾拔剑相对；至于刘氏皇族，更视你为爪牙恶獠。无论哪方出手都很正常。
　　令众人感到不解的是他竟似郑重其事，这不正常啊！是谁老说自己武神下凡，不惧魑魅魍魉？
　　张辽便笑道：“何人如此大胆？”
　　侯爷冷哼一声，忽一转身坐上主位，拿出调兵谴将时的气势，厉声道：“宋宪、魏续、侯成！”
　　三人摸不着头脑，抱拳起身：“末将在！”
　　侯爷道：“你三人速去涿郡，替侯爷杀一个人！”
　　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杀人？不是正在讨论有人要谋害他么？要说是涿郡的，那也太远了点儿。而且据他们所知他并没去过涿郡，还没来得及与那里的人交恶呢。但军令既出，便容不得他们置疑。三人齐声道：“末将听令！”
　　宋宪道：“敢问侯爷要杀的是谁？”
　　侯爷神色莫测，道：“此贼在涿县织席贩履，面善心恶。长臂大耳，面相奇特，汝等一见便知。”
　　此话一出，众将默了一默。他们并不介意侯爷杀个把人，他们自己杀的也不少。但，长臂大耳，这分明是他这几日咒骂的梦中人！梦中人如何能杀？侯爷莫不是发了癔症？
　　高顺赶紧道：“侯爷，恐怕不妥。。。。。。”
　　侯爷冷飕飕的大眼珠子瞪向他，高顺一抖，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侯爷此人，才是真奇特。天然生就开疆辟壤征战沙场的大将模样，一身神勇笑傲古今。若不说话，令人见之折服。
　　丁原当年初见时就曾叹过将者当如此。
　　若一说话，可就露了本性。其本性为何。。。。。。高顺还真说不清楚。觉得他蠢的时候他会突然聪明一把，觉得他聪明时蠢得让人想哭，死倔，想做的事撞墙也不回头，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勉强。
　　如果一定要勉强，请以丁原为鉴。
　　所以，他想杀人的话，随他去罢。
　　侯爷幽幽补了一句：“若杀不了他，便不用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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