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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午醉醒来 ...

  •   转眼又过了两个时辰。花满楼前还是车水马龙,人群中有一人,仿佛大潮里一朵醒目的浪花。倒不是他长得特别俊,或者有超凡气质,而是他的慢。

      路上行人皆匆匆,独他一人如同闲庭信步,虽是顺人潮而行,但却像是逆水行舟。

      他姓崔,周白宇提到的‘崔兄弟’就是他,离人说的‘绝对不可以缺席的家伙’也是他。他叫略商,很雅的名字,取自”商略黄昏雨”,还有他的伤,内伤。不过这个名字没多少人记得。

      他还有个名字倒是广为人知,追命。

      以前当捕快的时候,别人送了他这么一个称号,追命神捕。因为他很快,快到什么人的命都追得到。

      他的样貌十分平平,有点痞,有点落拓,还有点老。其实他不老,才三十五,但他华发早生,因为他是在困苦和不幸中长大,命把他熬老了。

      “我是老气青年。”他总是这么评价自己。

      不过他总会补充道,“有些人,一上来就样子风霜不年轻,但到了人人都风霜老的时候,他仍是那个样子,所以反而是他不老,轮也该轮到他最年轻了。”

      因而他认为自己一早就“老”过去了,所以“再也不会老了”。

      略商的眼神略带沧桑,但唇边依然是常悬那一丝玩世与不羁。他的眼神里还略带醉意,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总是带着醉意,只是时浅时深。

      略商一向觉得众人皆醉,何必独醒?众人皆醒,何必求醉?人生里不妨微醉,略作酩酊,眼里乾坤,才是最幻中求真、如真似幻的事。所以他总是醉着,酩酊着。

      今天他的醉意浅,因为今天是离人的生日,他要等着庆生宴上去大醉一番。还有一个原因,他在办正事前是不会大醉的。

      前几日略商去找了一个朋友,是他当捕快的时候的一个朋友,人称‘包打听’孙捷,以前他都是从孙捷那里买情报,这次也是。

      花了二两银子,他得到了一些消息。城北的‘痞子会’有不安分的举动。

      ‘痞子会’顾名思义是痞子的帮会,全国大大小小的痞子都趋之若骛的帮会,总坛在京城北郊的老土地庙。平日里行为恶劣,经常无故生事,几乎每日都要到集市里向小摊小贩们收取保护费之类,江湖上风评甚差,这附近的百姓和各路商贾更是怨声载道。

      痞子会就像是京城的地头蛇,什么武林正派江湖恶帮,到了京城这里都得敬他们三分。而朝廷的一些官员,因为收了‘痞子会’的好处,当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话说回来,这痞子会里也不是只有地痞流氓,随着‘痞子会’声势年年壮大,越来越多的武林渣子投奔痞子会,其中不乏高手。

      痞子会的会长十方赖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如果不是他打败了原来的地头蛇‘净衣帮’帮主及十二长老,痞子会根本没法在这里立足。

      不过痞子会的辉煌已经成为历史了,因为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离人。

      大约一年多前,正是离人开始修建花满楼的时候,痞子会管理东郊的堂口香主差人来找离人,开出了一张帐单。

      “呵呵呵呵,好一个痞子会,呵呵,我在皇上封赏的土地上起楼,你们还要收我个土地占用费,呵呵呵呵。”离人在看完长达三页的收费名目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痞子会的信差有些莫名其妙地交换了下眼神。

      一般人看到‘痞子会’的收帐信使都避之不及,眼前这个女娃居然还笑得出来!

      “总之,只要你能乖乖付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在这里开店。”其中有一个说。

      “呵呵,然后每个月再给你们保护费,呵呵,呵呵,抱歉,让我先笑一会儿。”离人转过背,用手绢捂着嘴,双肩抽动。

      好一会儿,离人终于止住了笑,“抱歉让两位久候了,你们回去告诉那个什么十方赖皮,我,离人,不会给‘痞子会’一文钱的。他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在这里等着他。”

      就这样,离人把信差赶了回去,而‘痞子会’也马上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并且是双管齐下。一方面派人赖在工地上阻碍施工,一方面派出流氓骚扰离人。不过这些痞子行为才一天就停止了,赖在工地上的地痞直接被还是捕快的崔略商带走了,而骚扰离人的流氓全部无故失踪,至于‘痞子会’的会长十方赖,在去找官府通关节的路上被不明人士打成重伤。

      至此,‘痞子会’在京城的势力完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离人的花满楼。

      梁子就这样结下,而那帮痞子自然是怀恨在心,虽然先后又来生过两次事都以失败告终,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接受教训,今天的事就是好证明。

      早在一月前,他们就先给京城附近的大小帮派商会发去通告,不准他们给花满楼离人送贺礼,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现在已经今非夕比,没有人把他们的警告放在心上,而结果就是,他们决定今天在各条要道上阻截送给离人的贺礼。

      不幸的是崔略商预先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他一早就去了城东老土地庙,在那帮痞子正要出发劫贺礼的时候把他们全留在了土地庙。当然,为了以后能有很长一段清闲时间,他下手稍恨了点,这也花了他不少的时间,毕竟痞子会人多势重。

      这会儿,略商正要回花满楼。

      “师弟,你可回来了。”

      略商刚踏进花满楼的门槛,马上有人迎了上来。

      这个世界上,能叫崔略商为师弟的仅两人,一个是无情神捕盛崖余,也就是先前在花满楼门口险些和屠晚动起手来的人;还有一个就是这位看来二十七、八的青年,此人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天地正气,颇有侠士风范,只是那身凛然和这烟花之地着实不称。

      他叫铁游夏,江湖人更多称呼他做铁手。他以前也是个捕快,曾经和无情、追命、冷血合称四大名捕。

      四大名捕的四人各有所长,铁游夏在四人中内力修为最高,一双铁手更奇,任何神兵奇毒都伤不了他的手分毫。另外,铁二爷在江湖上风评好过其他三个师兄弟,原因在于他为人仗义又温和谦恭。

      那些都是往事了,现在,铁手神捕已经不是捕快而是花满楼的护院副总管,平日里负责楼的安全和一些琐事。

      “出什么事了吗?二师兄。”略商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但心里有些担心,通常楼里的大小事都是由游夏解决的,他这个所谓的护院总管倒是清闲得很,每天除了喝酒睡觉外也就是喝酒睡觉。很少有需要他出面管的事情,看游夏急着找他的样子,莫非楼里出大事了?

      游夏摇头,“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是离人妹子。”

      “离人怎么了?”一听到离人二字,略商嘴角的玩世都暂时收敛了。

      “她看来心情很不好啊。”

      “合解?”

      “我哪里知道”游夏一摊手,“她往日里绝不会在白天醉酒,今天中午却和那些朝廷的送礼官喝到睡过去,怕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略商皱起了眉头,“那她现在人呢?”

      “还在房里睡着呢。”

      “我看看去。”

      略商一个腾越,人已经上了二楼,游夏忙叮嘱他一句,“告诉离人妹子,画舫已经准备好了。”

      眨眼的功夫,略商已经来到了花满楼的第三层。说起花满楼的构造,那真是奇,从外面看楼有三层,但实际上是四层,那隐秘的第四层便是离人的闺房。

      没有楼梯可以通到第四层,凡是去离人房间的都得会点飞檐走壁的功夫。

      轻手轻脚得跨进半掩的窗户,略商看到离人合衣卧在香榻上,脸色苍白,只有两腮上泛着殷红,病态的红。

      略商心头一紧。他知道,这是离人大醉的表现,作为离人酒友的他,都很少看到离人大醉,她今天一定喝了很多,多到善酒的她都不能负荷。

      离人。

      略商走到她床边,挑开落到她眼上的一缕额发。

      离人。

      略商在心里默念着眼前醉美人的名字。

      离人啊,你定是想到了让你伤心的往事了吧。

      略商在心里猜测着。

      离人的唇颤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梦呓声。

      “……商…………”

      略商听不清楚,是上,伤,亦或者是尚?于是伏身凑近去细听。

      “啪——”

      很响亮的一声,昏睡着的离人抬手给了略商一巴掌,正打在他的右脸上。

      “你个死人……怎么还不回来……”离人又喃喃了一句,略商总算是听清了,并且知道刚才那一耳光完全是睡梦中的下意识行为。

      还好还好,略商抚着脸颊暗自庆幸,如果是在平常,这一下足以让他眼冒金星。

      “离人,离人。”

      轻唤离人的名字,略商温柔地推了推离人,仿佛他的手触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触即破的肥皂泡。

      “唔……”离人翻了个身,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缝,“诶?你回来了啊……”

      “恩,今早出去办点事。”

      “哦。”离人一面费力地坐起身,一面小声嘀咕,“办事,什么事能耽误那么久……”

      “是我分内的事,正事。”略商笑笑,也不多作解释。

      “知道了。”离人开始揉太阳穴,中午喝的那些酒开始发挥余热,导致她的头痛得快要暴了。

      略商怜惜得责备道,“你也真是,一下子喝那么多,平时不是很节制的吗?”

      离人低头不语。

      略商注视着她的侧脸,突然,他在离人前额刘海的阴影下面看到了一丝愁容。就在那两道秀气的眉峰间,薄薄地起了一层涟漪,仿佛有人在平静的湖水中丢了块石头,不过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

      “我头痛,给我一粒醒酒药好吗?”离人咧嘴笑笑,神情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这一瞬间,略商觉得离人受伤了,心受伤了。罪恶感油然而升,在这样一个复杂的日子里,他不应该责备离人,即使她做错了什么。

      毕竟离人是个女孩子,一个身世复杂的女子。今天她最希望的应该是能和双亲一起过,可是她的父亲不会来看她,她的母亲无法来看她。

      今天是她的生日,每个人都知道,但今天也是她母亲的忌日,除了略商,知道这事的不过三人,离人的父亲——圣上,当初和圣上一起出游的宰相,还有一个是曾经照顾过离人一年的内阁大学士。

      “给。”略商掏出个小瓶倒了一粒药丸给离人,顺便又帮她把桌子上的水杯递过去,“二师兄说画舫已经准备好了,你吃了药再好好休息一下,我等下叫春香来叫你。”

      刚要转身走,略商的衣角被扯住了。

      是离人,离人拉住了略商的衣角。略商有些意外,离人很意外,她没有想拉住他。

      “怎么了?”略商问。

      “呃……不,没什么。”离人犹豫了一下马上放开了手,自顾小口地喝起水来。

      略商没有走,他靠着离人坐下,伸手环住她的肩,“我等你休息好了一起下去吧。”

      其实离人没有她表面上那么坚强,她的心思细腻,比别人更容易寂寞。她并不坚强,但她比什么人都会逞强,即使寂寞了难过了也绝不轻易说出来,这样的人往往更容易受伤。略商知道,他了解离人,所以他现在不能走。

      离人也知道略商是在安慰她,她没说什么,只是自顾小口喝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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