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肆章 合 ...
-
一
缠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淋在那把印了黄条纹的藏青色雨伞上，“沙沙”地响着。天空灰沉沉的没有几许光线，雨伞又是暗色，隐藏在之下的人的表情完全看不清楚。攥着伞柄的手指尖发白，另一只手也因为紧握着好不到哪里去。
雨还在下，但除此之外看不出哪里是动态的。
空间似乎凝结了。
杭州夏日雨天的温度并没有多么低，吴邪却感觉寒冷还是从连接着湿漉漉的大地的脚底蔓延而上，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个冷颤似乎彻底打破了静止的空间，伴随那一颤动伞面上积攒的大颗雨滴飞速地滑落，一颗颗砸在地上。
啪嗒——
吴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脚，紧握的手缓慢而有力地推开了哑舍沉重的门扉。
“欢迎光临哑舍。”
二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氛围，熟悉的古物，熟悉的人。一切和之前到访时的模样相同，没有任何变化，但吴邪的心境已迥然不同。
屋里还是只燃着长明灯，烛光随风小幅度地摇着。香炉里缓慢溢出的味道与梦中不同，闻着竟有种凝心静气的感受。吴邪拎着在进门时收起的伞，站在大门口一语不发，但紧张感却消退大半，不知道是不是香的缘故。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擦拭一块玉器，就只是打了声招呼，头也没抬专心进行着擦拭的工作。
水珠从吴邪沾水的鞋和折叠的伞上滑落，在哑舍的入口处积了不小一滩水渍，吴邪静静站在门口已经有不短时间，但在这段吴邪静静站着的时间里老板就仅仅是在那里擦拭玉器。吴邪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这老板心也是真大，要是进来的不是自己，是有人顺手牵羊你就哭去吧。
终于，老板完成了最后一次的擦拭工作。他放下了手绢，又用双手将玉器小心放在了一个古朴的盒子里。
“来了为什么不坐呢？”老板起身绕到柜台前端起宋朝的白釉瓷壶举止优雅地倒了两盏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才想起这个问题一样随口问道。
老板背对着吴邪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吴邪却并没有有什么动作。老板料想就是如此，于是慢斯条理地端起其中一盏茶转身轻轻倚着柜台，面向着吴邪，嘴角是一个了然的弧度。
——现在你可以提问了。吴邪利落地收到了这个信号。
“你给我看的梦都是真的？”
“是。”
“你真的活了两千多年？”
“是。”
“你是春秋时期的人？”
“是，也不算是。”
“秦朝？”
“是。”
“你不是普通百姓吧？”
“自然。”
吴邪顿了顿，他当然猜到老板不是平民百姓，就凭他满屋子的真货他也不可能是市井小民。
有钱有势又与长生事宜有关的秦朝贵族是——
“你是——”吴邪闭嘴，突然就不打算说出那个奇葩的猜测了。
“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厉害的人物。”手里的茶温度还是很高，不适合品尝，老板吹了一口气，“始皇帝陛下如果长生不老，现在的整个世界恐怕都叫秦国了。”
吴邪顿了顿，心说也对。随即他意识到一个怪异的称呼：“你是——”
“我想你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探究‘我是谁’这个问题的吧？”老板晃了晃手里的茶盏，觉得吴邪歪楼这一点很有意思。
吴邪沉默，如果不再探讨“老板是谁”的问题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可是吴邪张嘴想提问时，那之前莫名的紧张与压抑感又席卷而来，吴邪全身都在发抖，又一次握紧了拳头。
“你不用担心，我会将你提出的问题一一解答。”老板引导着吴邪，也等待着吴邪在自己内心挣扎后脱出，问出他自己最想要得到回答的那个问题。
其实吴邪和老板都知道，吴邪最想问出的那个问题是什么。看着吴邪挣扎，老板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老板手里的茶已经变得温和，老板小小地抿了一口。
终于，在最后的一颤后吴邪终于开口：
“你是怎么做到——活了两千年的？”
老板将手里的半盏茶放回柜台上，顺手将另一盏满满的白釉瓷杯香吴邪的方向推了推：“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要交谈，先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吴邪闻言下意识握了握伞柄，向老板走去。
天空暗了几分，窗外的牛毛细雨有变大的趋势，打在盛夏的宽阔绿叶上发出的急促声音让人略有不安。
三
阴云密布的天空让哑舍缺少现代照明工具室内前厅更加昏暗神秘，长明灯恪尽职守在黑夜中更加明亮，映得柜台前相坐而谈的两人的影子愈发修长。
吴邪
“你长生是因为吃了一种药？”
“是。”
“那种药……”
老板停下正在倒茶的手，轻轻将白釉瓷壶置在桌面上，探寻地看向突然停止说话的吴邪。
吴邪猛地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唐突问题掐在嗓子里，来不及调整表情，嘴还张得很大。吴邪脑子里一团乱，以至于直接在那里发起呆来。他非常惊讶自己第一反应出的话居然是“那种药现在还有没有”类似的问题，吴邪非常确定自己对长生并没有执念。既然没有执念，那么他自己现在迫不及待想问出的这个问题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呢？难道——他自己真的已经对长生产生了下意识的向往？这个向往又是从何而来？
吴邪的太阳穴又开始作痛，吴邪紧皱眉头，不得不停下纷乱的思绪。一盏茶被推到吴邪面前，吴邪抬眼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又苍白病态的手。
“你不必这么着急，让你把你想知道的全部问题都自然而然的问出来，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老板收回了手，一双沉寂的红色眸子给人莫名的安心感。吴邪一下就想起了张起灵的眼睛——平静，寂静，深邃。
吴邪好像看到张起灵在看着他，说：“别怕。”
“那种药……你还有吗。”吴邪的语气立马就变了，似乎放下了内心纠缠在一起的结。
“没有了。”
吴邪长叹了一口气，在意料中。一时间没有了更加想要问出的问题，吴邪沉默了起来。长明灯的光线打在吴邪的一边脸上，另一边是照不到的昏暗。
“我为什么……会想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啊。”吴邪嘴角扯出一个疲惫又自嘲的笑容。
“你明白的。”
吴邪一愣，看向别处的眼睛猛然锁在面前老板的脸上，那双红色的眼睛突然变得妖艳了起来，一种奇异的感觉穿入吴邪惊讶的眼中，直直刺入心脏中的那个结。穿过了结，又穿过了心脏。
吴邪吓了一跳，狠狠地又打了一个冷颤。
被看穿的感觉。
“……我不明白。”半晌，吴邪弱弱地说出了这句话，轻地令人听不清。
“为什么？”老板却还是听见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吴邪愣着重复念了一遍后烦躁了起来，握着瓷杯的手猛地收紧。
“你喜欢他。”
雷从天的这一端打到那一端，闪电先行穿过，震耳欲聋的声音才姗姗来迟，却也足够使吴邪害怕。
“！”吴邪直接从梨花木的木椅上站了起来。白釉瓷杯被吴邪的大动作带动着倾倒，温热的茶水淌了一片。
“我——不是——”吴邪往日经商培养的伶牙俐齿技能全部无法使用，他站在那里毫无形象地语无伦次。
过了片刻，吴邪突然就停了下来。
像是判断出了什么一样，他开口：
“是。”
“我喜欢他。”
四
吴邪喜欢张起灵。
但张起灵是长生的体质，而吴邪不是。所以吴邪仅仅想要一个“共白首”都是做不到的。所以吴邪才会如此在意老板活了两千年的原因，又那么想知道长生的办法，又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求药——
仅仅因为，吴邪喜欢张起灵。
仅仅因为，吴邪想要陪着张起灵，想要守着张起灵，想要不在张起灵老去之前老去，想要不让张起灵失去他这个唯一的联系。
但是得到“无法长生”的结果又被点明心意后，吴邪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颓废地跌落在椅子中，一言不发。
老板的笑容中融入了一丝了然与无奈，边将吴邪碰倒的茶盏扶正：“明白了吗。”
“……明白。”
老板用先前擦拭玉器的手绢抹走了桌面上的茶水。又拎起瓷杯，站起身走向镂空雕刻的古风古韵的圆形窗前甩了甩。
“你认为长生是完美的吗？”老板突然开口发问，让作为提问者的吴邪突然充当回答者。
吴邪愣了愣没有回答，他再次硬生生掐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是”字。他所想的全部都是可以与张起灵永远在一起，不老不死——这当然是完美的长生。但是吴邪突然就想起了张起灵在遇到他自己之前的那段长生的日子：家族的使命，失忆的折磨，危险的机关——全部都是他“一个人”默默承担着。张起灵从来不说苦，可吴邪替他心疼，替他痛苦。
张起灵的长生——不完美的长生，甚至可以说长生是一种折磨，一种对张起灵的不公平。
吴邪恍惚间又犹豫了，但他想要长久陪伴的心还是没有变。
老板并没有转过身来，似乎是陪吴邪沉默，也或许是看窗外的雨景入迷了。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雷声也在时不时地响。
老板看到窗外小笼包店正在关窗，脑海中就浮现了医生那忠犬似的模样。
老板回过头来，望着吴邪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的长生并不完美。”
“但我感谢这样的长生，让我遇见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肆章 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