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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是宝石,也是宝贝 ...

  •   28年前,阿璃的姐姐,刘敏出生。
      阿璃的家,在离武汉有3小时车程的文刀镇。那时候出行,只能靠骑45分钟自行车,或开着没有棚子的简陋拖拉机20分钟到镇中心。阿璃一家除了种田,她的父亲刘常志,有时逢人婚嫁喜事或者盖新房,便为人做一套衣柜桌椅板凳挣点工钱;母亲王立秋到了时节,得步行1个多小时去离家很远的红寨,给人种茶、采茶,收入甚微。
      文刀镇周边有一座水库和一条河渠。刘敏出生的这一年,家里实在穷得难以为继。刘常志就打起了水库和河渠的主意。他白天忙完农活,晚上去河里捕鱼。有时候运气好,捕的鱼多,会忙一整晚。第二天跟王立秋一起拿到镇上去卖。就这样,不仅赚到了小刘敏的奶粉钱,还有点小存款。为了方便照顾孩子,王立秋不再去红寨采茶,在家里开起了小卖部。
      3年后,阿璃出生。
      阿璃出生第二天,镇上来了一批人。以妇联主任为首的大队人马,经过一面写着油漆字“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的石墙,冲进王立秋家里,二话不说就踹门砸东西。两个椅子被砸断了靠背、房间门被踢破一个洞、家里值钱的一块手表和缝纫机被没收、货架上的零零碎碎被拿走了不老少,全部作为罚款充公了。
      小卖部开不下去了。
      刘常志心里很不痛快。他知道超生要罚款,但,如果为了儿子他也认了。可,眼下是个女儿,刘常志3天没怎么吃饭,连孩子也懒得抱一下。王立秋看在眼里,也犯起别扭,觉得你越不喜欢我越要疼。于是给小女儿取名刘璃,谐音琉璃。王立秋有高中文化,想着琉璃晶莹剔透的,就算不是宝石,也有她的光彩,是个宝贝。
      阿璃出生没半年,家里便盖起了二层小楼。
      盖楼的想法是王立秋提出来的。靠开小卖部那点薄利是不够盖楼的,王立秋只好找娘家人借,让刘常志也去找他的家里人借。刘常志不去,说:“要借你自己去借。”
      王立秋说:“盖这楼又不是我一个人住!你看现在这房子能住人吗?外面下大雨,里边下小雨!盖那破楼还不是你们刘家的!”
      刘常志近几个月已经上了房顶三次,重新搭砖盖瓦,还是不顶用。王立秋以前骂他是水货手艺,只会做豆腐渣工程。有一次夜里下大暴雨,房间里又漏水了,这次漏湿了大半张床。王立秋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她自己搭着梯子上房顶,折腾了几个小时。这件事在镇上传开了,说王立秋真得劲,比男人还能干。
      任凭王立秋怎么说,刘常志还是不去借,王立秋只好自己一家家跑。去找娘家人还好,诉点苦哭点穷,大家能借的都借;去刘常志亲戚那边,只能尽可能的迂回,婉转:“大姐啊,特意给您送几条鱼过来,很新鲜的,常志昨天才打回来的。大姐,我们这日子不好过喽!您是不知道,晚上一到河里,电棒比鱼还多。照得像日头,鱼看不到了,钱也不见了。我们现在住的瓦屋,您知道的,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敏敏和璃璃,换着班的感冒。看病买药的钱都能买一车砖了。常志想盖个房子,就在河边。他知道你们一家也过得不容易,就不肯开这个口!那只能我这个娘们来开这个口了,实在是没办法。”
      借钱、找工人、打地基、买材料,这些联络人买东西的事,都是王立秋一个人在忙活。刘常志一看到房子真要开建了,心里感觉舒坦,有种当老板的感觉。在文刀镇第一户盖小楼的自豪感,让他开始发挥主人翁精神。垒砖头砌水泥的时候干得特别卖力,到了饭桌上,吹牛也特别卖力。王立秋知道刘常志的水货手艺没谱,特意请了邻镇一个在武汉盖过高楼的师傅老汪过来帮忙监工。
      河渠的鱼被人们捞得只剩蝌蚪,水库也被专人看管不允许私自捕鱼,刘常志只能继续当他的农民和木匠。家里的小楼还没刷上腻子粉,就没钱了。
      为了创收,王立秋跟那些有几块闲置田的邻里打好商量,收成以后,每年给他们30斤粮食当做租金。大家都不吃亏。靠着种那两亩水稻,交完公粮,自己家里吃点口粮,留下一部分给田主、再分一点给在城里打工的弟弟妹妹,其余的卖掉,换来的钱一些家用,另外的又投入到来年买种子买肥料的开销中。
      立春过后,春耕即将开始。在南方,从农田灌水、犁耙、播种,培养禾苗、栽秧,到抗旱防汛保苗,是农民的一场持久战。农忙活儿急,急性肠胃炎更急。赶在大雨来之前,从早上5点到晚上9点,一场持续了17小时的栽种,让王立秋倒下了。
      累出病,对一个农民来讲并不是大事。刘常志去镇上的诊所给她买了药,就到隔壁房间睡去了。
      刘敏出生时,一家人还住在老房子里,刘常志搬到堂屋睡。他说他打鼾,怕吵孩子睡觉。王立秋心里清楚,他是怕孩子哭闹影响他睡觉。3年后阿璃出生,住了楼房,刘常志搬到隔壁房间,这次没有找理由,直接说第二天要干活,晚上得休息。王立秋呛声道:“就我不干活?我又干活,又带孩子又做饭,我凭什么?”
      刘常志自知理亏,不语。但也不改。
      王立秋吃了药还是不管用,一整晚上吐下泻,跑厕所跑到双腿发麻。她使出最大力气敲刘常志的门,刘常志睡得鼾声如雷。王立秋扯开被子就是一顿臭骂:“老子知道你没良心,但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我看老子今天就是病死,你都不会瞄一眼。”
      刘常志睡眼惺忪,一脸诧异的问:“不是给你买了药?”
      王立秋更来气:“什么鬼药,我跑厕所跑了一晚上你都没听到?孩子哭了一晚上你也没听到?”
      “要我做什么?”刘常志不耐烦,在他看来,王立秋喜欢小题大做,把小事说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去给孩子冲奶粉!”说完王立秋又跑向厕所。
      等她回来之后,刘常志完成任务,把奶粉端给王立秋,又准备去睡。王立秋接过杯子,发现没有温度,她抿了一口,感觉奶粉太凉。她叫刘常志去烧一壶开水,重新冲。孩子不能喝凉的。
      第二杯奶粉端过来,王立秋直想骂人。她怨自己,没有提醒刘常志,不能用沸水冲奶粉。但她更怨刘常志,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自从孩子出生,他当爹的从来没给孩子冲过一次奶粉,现在自己病得要死,让他冲杯奶粉,他还不上心。
      知道刘常志的倔脾气,王立秋尽量克制自己,语气低沉:“孩子不能喝这么烫的。”
      “你等它冷了再喂不就好了。”刘常志觉得王立秋多事,故意找茬。
      “你用开水冲,营养都没了!”后面半句话还是按耐不住怒气。王立秋想:自己冲了一百次奶粉,刘常志哪怕一次看在眼里放在心里,都能学会。王立秋斜眼瞟了刘常志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后脑勺,心想算了吧,自己的急脾气碰上一个做事不动脑筋的,除了慢慢来,也没别的办法。这奶粉也赚得不容易,就这么喝吧。
      刘常志当然看不懂王立秋的心理活动,他见她面无表情的脸,觉得又是一次暴风雨前的宁静,只好灰溜溜的拿起开水壶,满腹怨气的把开水倒进空水杯,双手机械的把两个水杯倒来倒去加速冷却,口里不停打着哈欠。
      第三杯奶粉端到王立秋面前时,王立秋原本灰白的脸霎时间像泼了墨一般。她瞟着稀稀拉拉的一点奶粉,被一满杯水,稀释得比米汤还淡。她并不看刘常志,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摆了摆,拿过刚才冲的奶粉,说:“算了算了,喝这个。”
      “怎么又不行?”刘常志心生怒气。
      王立秋一边用手帕去擦哭累了的小阿璃的鼻涕眼泪,一边说:“你冲这么稀,孩子喝的是水还是奶粉啊?”
      砰当!
      刘常志把手里的奶粉杯重重的往墙上一摔,玻璃碎片四射。王立秋本能的弯腰去护着摇窝里的阿璃。
      王立秋的心在那一刻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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