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璃的末路 ...
-
身着黑色长裙的姑娘缓缓穿过人群。
响午，大树下是男人们打牌、下棋、和纳凉的世界。热干面的苍蝇馆子里，三两客人端着纸碗走出店外，呼哧呼哧的吃起来，引得从户部巷过来的年轻游客不时张望。对面的中华路码头，大妈们卷起裤腿在岸边冲脚息热，年轻小伙索性脱得只剩裤衩跳进水里游泳。观棋的人比下棋的还专注，两眼瞪得浑圆，情急时直接伸出手去抓棋子，被对面的人痛骂岔巴子。这痛骂声与知鸟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奏响了江城消夏进行曲。浓烈的码头文化自乾隆年间开始，像血液一样渗入城市心脏。
事情便发生在这座曾经的天堂，只是全部的地名，都在武汉。
城市每天人来人往，阿璃想要离开了。她迎着白汪汪的太阳走上台阶，台阶两边绿树掩映，斑驳的映衬在阿璃脸上，掩饰了重重心事。人群的喧闹声渐弱，犹如被切割到了城市尽头。黄鹤楼在远处探出头来，默默俯视一切。
阿璃走上长江大桥。
她脚踝处纹了一个天鹅羽毛图案，毛羽根根分明，轻盈灵动，像来自蓝天深处。桥上有风，缠着阿璃的裙角与长发不分场合的欢舞。此刻，她的心是静止的。
武汉的八月灼热得让人躁动。长江大桥上的行人都像不小心掉进了热锅里的蚂蚁，迈着大步向前逃。阿璃面色惨白、大颗的汗珠不停往下淌，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面颊两侧。她身躯消瘦，眼神呆滞，眼圈红肿，每一步都缓慢沉重。渐渐走到桥栏边，千米长的大桥上，过往的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步履匆忙，这熟悉的景象却犹如被虚化，阿璃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直到视线投射到江面，母亲的模样浮现出来。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不禁悲从中来。阿璃闭合了一下双眼，希望让这个意识消退。这个决定，是思考了很久的结果。
只有走上末路，才能重生。
此时，汽车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阿璃尚存的意识，让她开始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她看着手机通讯录中的“刘白”，犹疑了几秒，还是颤颤巍巍的拨通了。
6声“嘟”之后，终于接听。阿璃紧张得一下乱了方寸，还没开口，只听那边说：“最好今天12点之前出修改稿。有问题我们再改！喂？”
阿璃低声：“是我。”
“你等一下。”
阿璃听到手机咯噔的声音，好像被放在了桌上。声音虽远了点，但依然清晰可见：“明天那个项目必须拿下。哪怕今天通宵。”
阿璃意识到刘白公司的项目可能出现了问题，她有点懊恼为什么非得是这一刻。但，一切还是要继续，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听到那边的关门声，旋即是刘白的声音，比刚才那句“你等一下”多了一丝温柔。“阿璃，这两天心情怎么样？”
明知故问。阿璃心想。但却不想再这么耍嘴皮功夫。“我在长江大桥上。”
“天这么热去那干嘛？”
“想跟你道别，现在就要跳下去。”
阿璃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副诀别的表情，心里却期盼引起刘白的注意。最好他能通过这边的通话环境判断她真的在桥上，能通过她的声音知道她的不舍，能对这份感情做最后一次挽留。不幸的是，这样的期盼，成为了她最后一个奢侈想象。阿璃听到电话那头的敲门声，以及刘白说的“请进。”
“刘总，我觉得这个项目可以参考尊尼获加语路计划……”
“阿璃，别闹了，我现在开个会。一会儿再说。”刘白挂断电话。
八月的午日，太阳变成一颗毒辣的药丸，侵蚀着人们最后的理智。汽车声、轮船声、鸟叫声、风声……一记重重的落水声，打破这午后沉闷的焦灼。江边、桥下，等待换班站岗的士兵、三两人影迅速跑来。人们奔走呼告：“有人跳江了！有人跳江了！”
这一年江城雨水莫名的多，今天暴雨初停，此刻，水势虽未泛滥，但水势迅猛，水流湍急。平时江边总有玩水的人，高兴了一鼓作气就会游到江心，今天却见不到半个影子，只有远处的中华路码头，时不时冒几个黑影。
大桥上，江岸边，围观的人们踌躇不已，见这水势，不敢贸然行动。直到警察赶来，救援工作持续了4个多小时，依然没有任何捕获。
下午5点的江边，斜阳依然万把金针闪烁，人们脸上淌着大汗。江面波光粼粼、亮丽得无法喘测。
围观群众有人感叹：“估计飘到下游去了！这下掉得大！”
也有的群众表示乐观：“搞不好后悔了，自己游上来了呢，回家吹空调了！”
不过这个说法立刻遭到其他人的嘲笑。“你真是心里没数！别人家属都来了的，后来走了。说明什么？要是回家了不得跟警察打电话啊！不知道就别胡说八道！”
一个冒了几根白头发的中年人说：“现在的年轻人，一有点压力就想不开，觉得天塌了！哪像我们那个年代，大风大浪还不是过！”
“年代不一样你说什么风凉话呢？叫你他妈的回到200年前，没电你就活不下去了！谁没有个过不去的坎？”
愤怒的声音来自一个戴着假黄金链子的黝黑年轻人。白头发中年人看了他一眼，T恤搭在肩膀上，肚子上几道明显的刀疤，嘴角叼着烟，看起来是外面混的。于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刘白瘫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空荡荡得仿佛只剩魂魄。
他两眼死死盯着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既想安慰自己暂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又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实在没有说服力。已经戒烟好几年的他，又抽了起来。五点的太阳还没下山，刘白一进门就拉上了落地窗的窗帘。窗帘没有拉严实，一束光穿透进去，刚好打在书架上。书架放着一个木质小摆件，显示着时间：2015年8月17日。
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灰散落在刘白的头发上、裤腿上、和沙发上。他黑色Polo衫的领口开着一颗扣子透气，但好像于事无补。空调卖力的制造冷气，也制造噪音。办公室墙面的水泥灰色，像他心里的阴影一样蔓延开来。刘白觉得，胃里骤然裂开了一个熟悉的深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阿璃的末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