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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死与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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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昔是在滞空时发现机甲里情况不对的。他是一个感觉非常敏锐的人,以前做一些精细的零件时,他凭手感就能判断零件的重量厚薄或者弧度是否达标。
这台机甲他用了很多次,也拆装过好几回,算得上熟悉了。开始因为要操作的关系,便没有在意身下的座椅,等他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后,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操作盘上,那种不协调的感觉立刻冒了出来。
就像是你惯常坐的椅子被别人调低了一厘米,虽然看不出来,但是只要坐上去你就会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机甲在打斗时动作幅度大又猛烈,所以里面的座椅除了固定牢固外,还附带减震效果。
程昔紧张了起来,他心里涌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阵和亚撒过得太舒适,对方体贴的保护让他降低了自己的警觉,又是临近要离开的时候,难免大意了。
说到底他原来就是个搞技术研究的,对这些弯弯绕绕并不是很在行,只能说脑袋瓜灵光点。前些时候脑袋别在裤腰上,自然是时时刻刻要算计着,一旦那种焦灼的情绪得到了缓解,眼前又有喜爱的东西,就不会过多去在意了。
如果要在这样一个密封的空间干坏事,换成他绝对是用炸弹解决。你看名侦探xx里,电梯爆炸,大楼爆炸,轮船爆炸,飞艇爆炸……
总之你手里没个炸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特别篇剧场版的罪犯。
在机甲操作上动手脚并不明智,一方面使用教学机甲的都是新手,为了避免意外,它的安全系数非常高,迫降弃甲只需要一个按钮;另外一方面就是更改系统的困难度高,还容易暴露。
所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更有效。
程昔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向下方看去,全程他没敢让身体离开座位。毕竟真要在这里安装炸弹,用压力传感器作为引爆的手段更合适一些。
红色的倒计时映入眼帘,那一刻程昔的心反而静了下来,思路变得无比清晰。
他从口袋里掏出便携工具,熟练地将机甲的右臂连接处从内侧拆开一半,露出了一段缝隙。手臂的偏移让机甲的平衡失控,程昔咬住工具,腾出一只手去调整,另一只手则握住了窝在他怀里的煤球,从缝隙中塞了出去。
煤球瞪圆了眼睛,两只爪子死死勾住金属的边缘,似乎不明白程昔想要做什么。
倒计时只剩下三分钟不到,院校占地面积很大,机甲不一定飞得出去,就算出去了,他也不清楚哪里有空地,所以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方法只有一个。
“噗啾!”煤球把脑袋又往里面挤了挤,像是生气般地叫了一声。
程昔把嘴里的工具扔到地上,那是亚撒特意找人帮他打造的,他甚至没有问程昔要这些做什么,可惜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用了。
目光移到了小小的缺口上,他冲着毛团笑了笑:“没想到……原来只有你是真的。”
程昔伸出手指,对着煤球的脑门狠狠弹了一下,毛团立刻仰头跌了下去。煤球真是气炸了,扑腾着翅膀,晃晃悠悠地追在机甲后面,可是它的速度太慢了,只能看着那个坏蛋的影子越来越小。
“这次你再生气,也没有机会在我的头上甩大便了。”程昔低下头喃喃道,然后将机甲能量蓄到峰值,一脚踩下,如同离弦之箭射向空中。
死亡是什么感觉?他一直认为是没有感觉。因为你的意识比身体消逝的更快,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又怎么会有感觉,又怎么会在……思考。
我是谁?
程昔。
仿佛沉静在深水中的人蓦然睁开了双眼,面前有明亮的的光芒在吸引,让人想要去触碰,他奋力挣扎着浮出水面,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醒了,醒了,医生,他醒了!”有人欣喜道。
有那么一瞬间,程昔以为自己看到了亚撒,待到视线慢慢清晰,才发现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那人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眉宇间和亚撒有几分相似,程昔听到旁边的人唤他“尤利西斯医生”。
他从那场爆炸中活下来了?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吧,虽然戴着头盔,穿了防身的衣服,能留个全尸就该偷着乐了。
“谢天谢地,泽维尔你醒过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床边,眼中还闪着泪光。
“你是谁?”程昔疑惑道,然而刚开口他就愣住了,这个声音太稚嫩了,不是他的声音。
女人有些焦急地看向医生:“尤利西斯医生,泽维尔这是怎么了?”
那医生道:“他溺水时间太长,当时连心跳都没有了,能救回来真是奇迹,可能是过度缺氧导致了失忆。”
程昔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神震荡,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隐隐能听到自己牙齿战栗的声音,只是做一个抬手的动作,就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手掌不大,十指修长灵巧,却遍布着零碎的细痕和老茧,这是一双被生活刻上风霜的孩子的手。
一瞬间如置冰窟。
借尸还魂这样如同《聊斋志异》里的故事竟然出现在他的身上?这是什么荒诞的梦吗?如果不是,那现在的他是谁?他是程昔还是泽维尔?
程昔颤抖着蜷缩起身体,双臂环着膝盖,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尤利西斯医生,这,泽维尔真的没事吧?”
“没关系,让他冷静一下就好了。”医生推了推眼镜:“听说他还有个弟弟,叫克莱德,好像也住院了?”
“别提了,那孩子脑子不太好,除了泽维尔谁都不理,饿了两三天了,只能带来医院靠输液维持。”女人愁闷道。
程昔的拳头紧了紧,虽然这个叫泽维尔的孩子已经死了,可是那种抢了别人身体和生命的罪恶感始终挥之不去,更对因为活下来而窃喜的自己厌恶不已。
“我去看看那孩子,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只是泽维尔不早点振作起来,他弟弟的麻烦可能要更严重。”尤利西斯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床上的孩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程昔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门口,半晌从病床上爬了下来,走到卫生间。
镜子里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黄皮肤黑眼睛,头发是有些浅淡的灰色,身形瘦削,几乎没有什么肉的脸颊显得那双杏眼大的有点吓人。
程昔伸手,轻轻碰了碰镜子中那个孩子的脸庞:“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身体,这种事情,呵,这种志怪小说里才有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鬼神,你若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我会努力替你做到的。”
说完,程昔看了看粗糙的手掌,心底微微抽痛,那么努力生活的孩子,已经失去了未来。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随意拿衣袖擦了擦,眼神坚定地走了出去。
可是他的未来还在继续,背负着两个人期待的未来不可以放弃。
向路过的护士打听,程昔很快找到了克莱德的病房,之前在他房里的医生正在做检查,看到程昔进来,女人吓了一跳。
“泽维尔,你怎么来了?”
“他是,我弟弟?”程昔走近了些,病床上的孩子虚弱地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仿佛在惧怕什么。
克莱德长得和泽维尔并不像,五官明显像欧洲人,而泽维尔更偏向于混血人种。
“泽维尔,你想起来了?”女人面露惊喜。
程昔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要照顾好他。”
他一语双关的说道。
旁边的医生嘴角勾起笑意:“我帮你们调个病房,你们都需要好好吃顿饭了。”
在等待午餐的时候,程昔向女人询问了许多事情。
这里是九区蓝星,这具身体是个叫泽维尔的beta,父母早逝,克莱德是他去垃圾山捡东西时发现的,两人并不是亲兄弟。
泽维尔是一名机甲学徒,在一个负责制作警用机甲的工厂工作,因为只是做一些处理零件的杂活,他的薪水并不高,勉强糊口。其实泽维尔已经十六岁了,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有些瘦小。
女人叫做葛瑞丝,是兄弟两人的邻居,丈夫和泽维尔在一个工厂,不过她丈夫负责一个车间的生产,工资要比泽维尔高上许多,夫妻俩对他们一直很照顾。
程昔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听了一下帝都的事情。
让他意外的是,距离那次爆炸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
难道这就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吗?自己的灵魂也许只漂浮了一小会,人间却过了两个多月。
“报道说未来的王子妃在那场爆炸中丧生,二王子悲痛欲绝。”葛瑞丝感叹道:“我第一次见温文儒雅的二王子那么震怒,说定要找出凶手为王子妃讨一个公道。”
“我在帝都的朋友说,王子妃人很好,怕爆炸波及到无辜的人,自己驾驶着机甲飞到了高空,放弃了自救的机会。”
“网上的人都炸了,联名要凶手为王子妃偿命,虽然帝国取消了死刑,但是民意这么强烈,死的又是未来的王子妃,说不定会破例呢。”
葛瑞丝见兄弟二人情况好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由多八卦了几句:“我还听说二王子将王子妃安置在水晶棺中,那个棺材能保持尸身百年不腐,他一定很爱王子妃吧。”
程昔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