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举觞踏荷

42、四二 酸楚

　　秦无伤听她说到“江湖中识货的人便能认出毒药是我的手笔”这一句话时，脑海中电光一闪，蓦地想起杜半步曾说，这毒药是使毒名家的手笔，又说了一个“六”字便住口不说了，现下想来，必定是“六毒仙子”这四个字了，如此说来，杜半步已经看出这毒药是她配制的。

　　寻思：“薛格文是龙门派掌门，也叫作‘薛掌门。’追杀韩初月的林啸也正是龙门派中人的人物。既然如此，张厉兄弟三人口中的‘薛掌门’多半便是龙门派掌门薛格文，而非关中剑派掌门薛青云。这‘缩心散’从薛格文手中流传到尉止手中，尉止又交给我，让我拿去毒杀薛青云。如此说来，薛格文多半便和天道盟暗中有勾结，想合伙对付隐剑山庄和关中剑派。只是不知道龙门派追杀韩初月做什么？”

　　又思索片刻，蓦地想起：“杜半步既然能认出这毒药是韩初月的手笔，那便必定还有旁人认得出来。待到薛青云中毒身死，关中剑派和隐剑山庄定会追查毒药来源，那便会追到韩初月身上。薛格文先暗地遣人将韩初月杀了，那便没人能从她口中逼问出毒药的流向，自然也不会有人疑心到他薛格文的头上。”

　　想到此处，顿觉豁然开朗：“如此说来，自已先前是误会薛青云了，璃儿的这位未婚夫并没有心术不正，也没有勾结天山四枭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来是我心里对他存了偏见，才将他想得如此不堪。”

　　他心中便暗暗有些惭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滋味，实不知该当失望，还是该替宋青璃感到高兴。

　　韩初月见他低头思索，脸上阴睛不定，却当他是在记恨薛格文，便道：“秦大哥，你中了这缩心散之毒，这事即便不是薛格文指使的，也定然跟他大有关联。你不用懊恼，我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气。”

　　“不干他的事，罢了。”秦无伤摇了摇手道。他不愿将她也牵扯进来，便不对她说出详情，又道：“你肯听我一句话么？”

　　韩初月一愣，心想：“不知他要我听他的什么。”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欢喜，柔声道：“秦大哥，你说吧。”

　　秦无伤道：“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你的毒药流传到他人手中。”

　　韩初月没料到他竟是说这句话，心中有些失望，只是嗯了一声。

　　秦无伤却没在意她的神色，他说了一会儿话，此刻已是疲乏不堪，当下盘腿运气调息，哪知稍一运气，顿觉丹田气海内空空荡荡，经脉内的真气却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胡乱奔突，当下又吐出一口血来。

　　韩初月见他突然又再吐血，大感惊异，伸手一搭他的脉搏，顿时大吃一惊。若单单是受了掌力内伤，脉相只会虚弱无力，弦振速滑，断不会似他现下这样忽强忽弱，杂乱无章。

　　她起初疑心是自已弄错了，换秦无伤的另一只手搭了片刻，发觉确是如此，不由得眉头紧皱，摇摇头问道：“你的脉相，我可真弄不懂了。”

　　秦无伤拭去嘴角上的血迹，哈哈一笑，述说了自已连服两颗药丸的经过。韩初月对医理懂得远较他为多，眼见他的伤势甚是棘手，不由得愁容满面，实不知如何才好。

　　秦无伤笑道：“不打紧，再去拜访杜半步便是啦，有他替我医治，还有什么治不好的。”心想：“若是他也治不好，那便是命数到了。”

　　次日一早，二人元气回复，便下山雇了一辆大车，往白石溪而去。

　　在路上行过一两日，韩初月的内伤已经无碍，秦无伤却一天比一天消瘦，神情越来越萎顿，却还是强打精神和韩初月一路说笑。

　　第三日傍晚，到了渑池，秦、韩二人下马车打算找间客栈投宿，看见前面有一个身着黄衣的中年人迎面走来，正是华山派的陆三火。韩初月曾和他有过一面之交，该当寒暄招呼一声，只是二人数历险厄，此刻秦无伤伤重难测，她实不想再生变故，便想避开他。
　　陆三火却径直走了过来，拱手施礼道：“韩仙子好。”

　　韩初月只得点了点头道：“陆大侠好。”

　　陆三火打量了一眼秦无伤，问道：“这位是……？”
　　秦无伤正待答话，韩初月却抢着道：“这是我师兄。”她跟陆三火虽无恩怨瓜葛，却也还是想着小心些为好，是以不愿秦无伤露了姓名。

　　韩初月在江湖中名气甚大，陆三火对她的来历知之甚多，却从没听说过她有一位师兄，此时见她称秦无伤是她的师兄，不禁心中犯疑，又问道：“两位这是往哪儿去？”

　　韩初月道：“我们是去探访一位朋友，陆大侠离开华山往东，想来是要有要事在身，我二人也不便打搅。”她不愿在此多作耽搁，说这番话便是想托辞离开。

　　陆三火道：“隐剑山庄宋大小姐与关中剑派掌门薛掌门将在洛阳成婚，我此行是去隐剑山庄观礼贺喜。”
　　秦无伤虽是早已听闻二人的婚讯，此刻见观礼的贺客奔忙于道，仍是心头一震，忍不住问道：“陆兄，宋……宋大小姐与薛掌门是在洛阳成婚？不是在长安么？”

　　男女婚聘大礼，最是讲究，婚事由哪一方主持操办更是重中之中，若是在隐剑山庄完婚，便显得薛青云像是倒插门的女婿，江湖中人背地里难免指点议论。薛青云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肯如此自屈，着实令秦无伤颇感意外。

　　陆三火道：“按理说宋大小姐嫁到薛家，该当在长安完婚才对。婚事改在洛阳隐剑山庄操办，听说却是薛掌门自已主动向宋庄主提议的，他肯如此自屈，宋庄主自然是大喜过望。宋大小姐芳名播于江湖，隐剑山庄又执北方武林之牛耳，薛掌门稍稍自屈一下，那也不为过。”

　　“是薛掌门主动提议的？”秦无伤更是诧异不已，心想：“看来薛青云为了璃儿，也不顾掌门的身段了。如此一来，隐剑山庄门庭生辉，璃儿的爹爹的也大有面子，他为宋家想得可当真周全，也不惜被人指点议论。我总是这般自私任性，一言不合便负气而去，全然不会替她着想，说来我是远比不上薛青云了。只怕即便是璃儿嫁了我，也未必过得开心快活。”

　　又想：“若是我真能和她相伴一世，我决计会改掉我的坏脾气，定会不顾一切地让她幸福快活。”想到此处，心中又暗叹了一口气：“她与薛青云成婚在即，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只能指望下辈子了，却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

　　他心中至痛之处被触动，一股酸楚从心底涌起，一时竟有些发怔。

　　陆三火见他神色怪异，颇感诧异，心中思忖：“不知他又是什么路道，怎地对宋青璃与薛青云的婚事这等关切？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算计？我不妨探问一番。”问道：“两位有无打算前往观礼？”

　　秦无伤心乱如麻，双眼出神地看着天边，恍若未闻。

　　韩初月随口敷衍道：“这个再说吧。我二人行程匆忙，不便久耽，就此别过。”

　　陆三火见她托辞告别，更是狐疑满腹，却也不便再出言追问，心中却兀自在盘算：“不知这位韩初月的师兄与隐剑山庄和关中剑派有什么瓜葛，这二人又有什么图谋？”

　　二人辞别陆三火，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担心再遇上江湖中人，便只在房间里叫来饭菜。秦无仍是神色恍惚，全无食欲。

　　韩初月给他倒一下杯酒，忽然沉声道：“秦大哥，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秦无伤一怔，随即明白她定是老早便从自已的神色中看出不寻常来，笑道：“是啊。我瞒着你的事多了去啦，比如我昨晚回房后又喝酒喝得过了头儿，就瞒着你没说。”

　　“你别老是装傻卖疯的。”韩初月道：“你怎地区对隐剑山庄与关中剑派联姻的事如此关切？这些与你何干？”

　　秦无伤不作声，举杯一饮而尽，一杯苦涩从喉头直落肚腹。

　　韩初月又追问道：“还有，我和你初识的那一晚，你便说你有要事在身，我问你，你又绝口不提，到底是什么要事了？”

　　秦无伤仍是默不作声，又喝一杯酒，才缓缓地道：”你还是不要问了，不要硬逼我说谎。”说罢径自起身出屋。

　　“你……你还是把我外人！”韩初月又是气恼又是难过，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不肯说出实情。
　　秦无伤见她眼圈通红，心中不忍，便想出言安慰，微一迟疑，却还是出了屋子，回到客房，躺在床上，心想：“我这般气她，原是我不该，却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