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执江子

9、且归一虚无

　　因日子变了，新衣也要重新做。
　　常府的下人近来都抱怨良多，唯一的少爷要娶亲，上上下下忙个没完。红灯笼，红喜字，还有红新衣。
　　家中裁缝绣娘站了一排，等着给他做衣，他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很是难受。
　　他想，她都已嫁，自己却又是为何迟迟放不下。
　　守门的小厮来说有人找，那个人，说自己是阿棠。
　　他有些慌乱地出门查看，却见是那日的小工。
　　那小工哭丧着脸，他的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
　　小工说：“姑娘让骗着公子她去了南方，但小人觉得她是想见着公子的。姑娘初六上京，没曾想半路遭了劫匪，姑娘她……东家让扔上山，小人不忍心，趁着夜里在山上挖了坑，今日刚挖好。小人没什么钱财，买不起棺材，眼看着姑娘只能就这样埋了。公子但凡还有些怜悯之心，也请将姑娘好好葬了罢。”
　　他有些站不稳，扶着柱子，问：“哪座山？”
　　“姑娘生前最喜欢骊山。”
　　“带我去。”
　　“公子，您看是不是该先买口棺材？”
　　“我知道，”他不耐地扶着额头，“你先带我去看她。”
　　“是，是。老天保佑，幸好天气冷，时间也还短，姑娘尸身还好着。”
　　老天保佑。他想，老天保佑得真好。

　　棺材里的她一身素衣，面容寡淡，仍是熟悉的模样。
　　已有三日，她确实该葬了。
　　活着没有舒心过，连死，也死得痛苦。
　　他想，你终究还是去了，可你还是从来没有答应过我。
　　哪怕一次也好，为什么从来不答应我？
　　你明明，并非无情。

　　他说：“我要立一块碑。”
　　“公子……姑娘的尸身……再不埋，便要烂了……”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先下葬。”他看了看天色，“下葬吧。”

　　他刻着碑，想，她该有个什么名讳？按她的性子，应该是不会想要什么名讳的罢？她最想要的那个名讳，他终究给不了她。
　　他选的石头，他刻的字，他磨的角。
　　这块碑，到做好，已是初春。

　　初春的早晨，小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凉寒彻骨。
　　有人撑着青伞站在坟前。
　　碑上刻痕中墨迹未干，被雨水浸染，红墨长长直淌到地上。
　　也不知是谁没有选个好日子，初初立坟便赶上这场雨。

　　柳棠，封城家喻户晓的名伶，唱戏唱得名动天下，她埋尸的地方，人们都嫌脏。
　　伞下人默立良久，伸出手一笔一划描摹着碑上字迹。
　　柳棠。
　　新柳发芽，海棠含苞。那时候，青草正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