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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酸涩甜苦,凄心之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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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午饭,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顿都要好吃。
无双城里人人都说品老爹的厨艺好,不开饭馆开茶馆,委实可惜了。
她来此地这么久了,品老爹做的饭,也吃了小半个月。直到今天,才对这一传闻有了深切的认知。
任小念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办法说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同样没搞明白的,还有宋康。饭桌上,他一直劝诱她多吃点,认真吃,自己却没动几筷子。
对此,宋康的回答是:“一会儿,我还要去见个老朋友。她家里今天有喜事,大摆宴席。我俩十几年的交情,到时候少不得要作陪。酒、肉吃多了,人便容易发福。这一发福,便要给人嫌弃。”
十几年的交情?
这宋康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能跟他有十几年的交情,还能大摆宴席的人,大概是他的长辈了。
当然,这是任小念的主观猜测。
但,她为什么会去猜测,或是关心宋康接下来要去见什么人?
对此,任小念的自行解说是:好奇。
方幼鱼早早吃完,离开了品茗轩,不知去忙些什么。
任小念这一餐饭吃的很慢,她吃的并不寂寞。因为宋康在看着她吃。
待小念心满意足地搁下了碗筷,抹了抹嘴角,他问小念:“今天这顿饭跟往常比,如何?”
“好吃。”还是这两个字,——简短、至高、真诚的评价。
他见小念如此上道,微微一笑,再问:“你晓不晓得,这些饭菜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艺,用料也跟平时没什么差别,虾饺、蒸鱼、青椒这些菜式你也是吃过的,为什么今天的格外好吃呢?”
因为有你在啊。
不知为何,任小念的脑子里跳出了这样一个突兀念头。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因为这个念头吓到了自己。同时,她脆生生的苹果脸上浮上来一朵云霞。
幸而,宋康沉浸在他自己的套路中,瞧见小念呆呆地摇了摇头,便满意地笑了,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微妙表情。
只听他又来一问:“你来无双城,可是为了李侠风?”
这句话,同样的话,他前天便已问了一次,不晓得她还记不记得?
看她的反应,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看来,她已不记得了。可见,李侠风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重要。否则,她会将有关他的一切放在心上。就如宋康待她这般。
此时,任小念那颗小脑袋木呆呆地杵在那儿,眼珠子骨碌一转,仍是没想出个叫自己也认栽的答案。
当初为何要去僭南城?当然是为了李侠风跟万里云中的某一个。
现今为何要留在无双城?从前没盘缠,方幼鱼把包裹还了回来,现在已经不缺了,可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她自己……竟也不明白了。
为了李侠风?当然不是,这一点她无比肯定。
若不是宋康贸然提起他,她从昨晚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这三个字。
先前李侠风不理她,还十分嫌弃她,她简直痛不欲生,涕泗横流,恨不得立刻为他死了算了。
现在想想,她根本做不到嘛。
宋康见她蹙起眉头、嘬起小嘴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又问了:“你很喜欢李侠风,对吗?”
这一次,任小念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心中有困惑,难解。
“先别急着回答我,下一次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再给我答案。”宋康一向不喜强人所难,尤其是面对如此纯稚的小姑娘。
“下一次?”任小念不知他为何会没有先兆地说起这三个字。难道,他要走了?
“我先说说我的看法吧。”宋康将她牵引到藤椅上,一边轻摇缦绳,一边帮她理顺思绪,道:“我猜,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喜欢李侠风。又或者,你想象中的李侠风,根本不是李侠风本人。”
“我……”这句话,她听得懂,似又听不懂。
“在见到李侠风之前,你对他了解有多少?”宋康的话语荡在耳边。
“他是天下第一名捕,是神捕门老门主最得意的七个弟子之一。他年纪不大,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早早地被他师父扔到江湖上历练。短短几年,破获疑案、大案无数。传说,不管多么难办的案子,只要交到李侠风的手上,便没有查不出的真相。天下九州,不知有多少闺阁少女奢望嫁给这样一个英雄少年!……”任小念越说越是兴奋,这是她梦了多年的少女梦啊。
“那么,当他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跟你想象中的李侠风,合二为一了吗?”宋康不急不缓地问着。
“他……”
任小念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李侠风时的情境。
当时她的心思都在方幼鱼身上,根本没在意跟那方幼鱼你追我赶、打情骂俏、似友非敌的年轻人是谁。唔,还口不择言,误会了他是方幼鱼的同党……
若不是他后来当着品老爹的面,自报家门,她真的很难想象,原来,他就是她倾慕已久的李侠风。
“人不能靠幻觉活着,傻孩子。”宋康给足了她自行反思的时间,才又道。
他相信,这句话她听得懂。
他晓得小念不是个笨孩子,只是长年养在枕霞山庄,江湖经验浅了些。
他甚至曾在宋明远的帮助下,潜入过她的闺房。
她的房间里有一张长桌,足有十米长,专供她练字练画用。
她的长桌上摊放着几卷画完、未画完的画,题字不是李侠风,就是万里云,当真是满满的少女心事啊。
宋康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随手翻了翻那几卷习作,不禁摇头大叹可惜:
这里面,明明没有一幅是李侠风,也没有一幅是万里云!
“幻……觉?”任小念琢磨着这两个分开不难认,合起来似乎也不是很难懂的汉字。
他看着任小念若有所思、似有所悟的样子,笑意漫过眼角,道:“心无矫念,用心去感受,才能看得清楚,事情本来的样子。”
方才,他将小念安置在藤椅上,催动体内真力,以缦绳为介,帮助她消解腹中食物。
她今天吃的太多,比平常多了几倍,胃下垂事小,到了夜里难受难眠,可就严重了。
现在,他可以放心离去了。
“事情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宋康的话,她似乎只能听懂一半。
“事情本来的样子,就是——品老爹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人已走到屋外,忽而想起一件事,又折了回来,搁下一锭银子在桌上,道:“这是方才下去取食盒的劳动所得,差点忘了。”
任小念还未反应过来,他又道:“待会儿,把这餐桌收拾了,再去把碗洗了。这点小事呢,就别麻烦品老爹了,你也做得来,对吧?”说罢,又搁下了一锭银子。
“当然。”
任小念回应的是:这点小事,她也能做。
宋康这才算了却了这边的事,算了算时辰,再不走,怕是秋娘要生气了,转身飞身下树。
然而,半空迎面撞上了李侠风。
他去的急,那李侠风来的也急,两个人意外撞在了一起,吃亏的自然是武功稍弱的那一个——李侠风。
宋康抬手将他的侠风兄扶住,问道:“侠风兄,匆匆而来,所谓何事?”
“我听品老爹说,方幼鱼在这里?”他心里担心着那个与他道不同、不相谋的女贼,却不肯大大方方说出来。
“刚刚还在,你来晚了。”宋康还有紧要事,已不能在这儿多做耽搁。
“她……她可有受伤?”李侠风关切问道。
“完璧无损。”说完,便准备离去,借过他侠风兄身边时,瞧见了那只连番受伤的胳膊,遂道:“侠风兄,你这胳膊……”
“小伤,无碍。”这点小伤,以他的内力,不消半个月便可痊愈。
“小伤?你这胳膊且要废了。”说着,不容分说,帮他的侠风兄拆了绷带,指着那团黑乎乎的伤口,道:“你昨晚干了什么?”
“没做什么,去了趟阎府。”他心中已多半认定了那深不可测的阎天铮便是昔年绣猫大盗,便自觉夜闯阎府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伤……谁干的?”宋康的眉头皱作一团,看来这伤……似乎不轻。
李侠风只在男女情爱一事上迟钝,其他方面并不愚笨。
见他这位一向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宋师弟如此紧张,便心知不妙,如实道:“阎府上的一个家丁。怎么,这伤口有问题吗?”
“你中了毒,这毒……还不轻呢!”宋康的额上已冒出了涔涔细汗。这毒……凄心海棠之毒,他听过,却从未解过。也不知此时现学,来不来得及。
“不会吧,伤我的暗器是锁神钩。锁神钩你还记的吧?师父曾说过,西域锁神钩,乃万象宫的镇宫之宝。无上法器,怎么会沾染毒性?”李侠风作为一代名捕,自然晓得“中毒”二字的含义。昨夜里他被锁神钩划伤了胳膊,血色是鲜红且带着腥味的,并无中毒异状。难道,这世间真有那无色无味的奇毒不成?
宋康瞧着这并不算深的伤口,低头嗅了嗅,这味道……苦,酸,甜,涩,大约是凄心海棠无疑了。
当下不再迟疑,出手封了他侠风兄的奇经八脉,同时,将那已往心肺处蔓延的毒素逼回右臂。
任小念站在门口,瞧了很久。
待宋康帮他的侠风兄运完了功,起身招呼她进来,她才道:“原来,你也是神捕门的人,怪不得你的武功这般好。”
“你想错了,”见到小念,他方才皱了半天的眉头才微微舒展,道:“我只是个挂名弟子,并未正式拜师。少时幸得老门主不弃,教过我一招半式防身之术,都是祖上的交情。”
“这样啊。”宋康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看向一旁表情痛苦的李侠风,问道:“他的伤……没事吧?”
这神捕门师兄弟俩方才的对话,她只听了一半。因而,并不十分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去前苑把品老爹叫来,乖。”
宋康刚失了不少内力,现下一头热汗,并不好受。
但他看向小念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爱惜,还有他的声音,永远是那么的柔暖。
“哦。”
听了他的话,任小念就像中了蛊一般,当真去了前苑,去把正在忙碌的品老爹叫来。
其实,她对李侠风的心思早就淡了。
她方才一进门,先问的便是宋康的师承,而非受伤的李侠风。
只是,她自己还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