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百合花》三月小雨

3、救赎

　　哥达鲁山脉地域广阔，树林茂密，道路漫长，迪妮莎和小女孩走了一天，仍在山中。晚上，小女孩身体蜷曲，侧卧在火堆旁。
　　迪妮莎看着她安睡的脸庞，心想：“吃完饭就睡着了，真的累坏了吧。这也不能怪她，我虽稍稍放慢了脚步，但也不是小孩就能跟上的，而她却能紧紧跟着我，这真不可思议！”不禁微微一笑，又想道：“她为什么要跟着我？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依靠，才死缠着我不放吧！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一个，对她而言真是一种不幸。她选错了人呢，若是能得一个普通人的照顾，她也能睡在像样一点的地方了吧。而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次日早上，迪妮莎收拾好行囊，说道：“喂，准备好了吗？要出发了。”
　　小女孩连忙跑到她跟前。迪妮莎又道：“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
　　小女孩张开小口，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怎么也说不出话，不由得双手连连比划，焦急异常。
　　“好了，不用勉强。”迪妮莎说，“看你也不像会写字的样子。嗯，那么，我来给你取个名字吧。”想了想，便道：“克蕾雅，就叫克蕾雅怎么样？”
　　小女孩一听，登时双目圆睁，激动异常，张开小口想说什么，双手也连连挥舞比划。
　　“嗯？怎么了？”迪妮莎问，“难道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小女孩“嗯嗯”几声，连连点头。
　　“哦，是么？这可真是巧了！”迪妮莎微笑着说，“这是一位美丽纯洁、充满友爱的双生女神的名字。顺便说一下，另一位女神叫迪妮莎，就是我的名字。我想，你父母之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人如其名，心中充满友爱，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克蕾雅一听，登时情难自已，热泪满眶，盈盈欲滴。
　　“别哭！你逝去父母对你的关爱，会一直留存在你的名字中，伴你一生一世。”迪妮莎柔声说，“好了，走吧，克蕾雅。”
　　午后，两人到达山顶。迪妮莎看着远处群山环绕的小镇，说道：“喂，克蕾雅，来这边。”克蕾雅来到她身边，也看向远方的城镇。迪妮莎解释道：“那是洛克多镇，我也是第一次来。明日黄昏时分应该就能到达，到时咱们就该说再见了。”
　　克蕾雅一听，顿时闷闷不乐，心中万分不舍，只是呆呆地盯着前方。
　　迪妮莎转头看她，道：“别这样，你在那里一定远比和我在一起幸福。”克蕾雅却连连摇头。迪妮莎道：“我不会骗你的，而且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事。你放心，我会找到愿意照顾你的人的。”
　　两人沿下山路慢行，向城镇而去。
　　晚间，又露宿在山野之中。火光映照下，迪妮莎看着靠着山壁上熟睡的克蕾雅，微微一笑，心道：“哭着睡着了呢，真是有趣的小鬼。就为着和我分别的事，一直哭个不停。在那个镇上，就算随便找户人家，也总比和我在一起好得多，至少能以人的身份活下去。”
　　说完站起来，沿来时的路往回走了四五十步，到一棵树前站定，说道：“喂，你想怎样？”
　　只见从树后走出一人，却原来是被她砍断左手的利古，嘴里喃喃说着：“要干你……要干你……”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迪妮莎说，“好好治你的伤，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是想杀我报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不管规矩怎样，性命攸关之时，我可不会坐以待毙的。”
　　“嘿嘿，我知道那些事，”利古阴笑着说，“不要你的命。”说着猛然扑上前来，将迪妮莎压倒在地，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说道：“我要蹂躏你，彻底摧毁你的自尊心。”
　　“你知道我的身体是怎样的吗？”迪妮莎也不反抗，淡淡地说。
　　“没关系。”利古□□着说，“我只想羞辱你，要你后悔一辈子！”
　　“随便你吧。”迪妮莎闭上双眼，心中却想：“这就是人类！我们就是为了这样的家伙，在一直战斗么？”
　　“你这张高高在上的嘴脸，我一开始就看不顺眼。”利古阴恻恻地说，“我要你这张娃娃脸因耻辱而扭曲！”他只剩一只手，行事到底不便，正在懊恼之际，头上突然挨了一击，鲜血顿时沿着额头留下，不由得大怒，扭头一看，却原来是克蕾雅手持一根木棍打伤自己，当即怒吼一声，站起身来，怒视克蕾雅，喝道：“你这小鬼，居然敢来捣乱！”上前一拳将她打倒，抬脚在她身上猛踢，叫道：“竟连你都敢看不起我，我打死你这臭小鬼！”
　　克蕾雅被她踢得连连痛呼。迪妮莎连忙跃起，拔出利古腰间悬着的短剑，举剑架在他脖子上。
　　“啊？”利古回头一看，说道：“你想用我的短剑干什么？想杀我触犯铁则？”
　　“你误会了。”迪妮莎目光阴森，杀气毕露，冷冷地说：“规则只是规则，遵不遵守，全看我自己。你若不想死，就快给我滚！”
　　利古被她目光一扫，登时打了个冷战，吓得魂不附体，啊地大叫一声，飞奔着逃离而去。
　　迪妮莎将短剑一扔，看向克蕾雅，说道：“我都没放在心上，你过来干什么？真是自讨苦吃。”说着将手伸向她，又道：“能站起来吗？”
　　克蕾雅哇地哭了出来，站起来扑入迪妮莎的怀中，紧紧抱住她。
　　“喂，好啦！”迪妮莎柔声道。
　　“好……好痛吧？”
　　迪妮莎吃了一惊，忙道：“克蕾雅，你说话了？”
　　克蕾雅流泪看着迪妮莎裸露在外的腹部，哽咽道：“这些……这些好痛吧？所以……所以……”
　　“原来你说这个啊？”迪妮莎微笑，“表面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一点也不痛的。”
　　克蕾雅呜呜大哭，哽咽着说：“从第一次看到迪妮莎开始，你的眼神一直都很痛苦。好痛，好痛，痛到不得了……”迪妮莎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此“痛”所指。只听克蕾雅继续说道：“是和我一样的眼神，难受、痛苦、寂寞到不得了的样子，所以……所以……”
　　迪妮莎悚然动容，回忆和克蕾雅相处的点点滴滴，暗道：“被抱着的人……是我吗？被妖魔夺去宝贵的东西，被信任的人们出卖舍弃，失去生存意义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各自的栖身之所，然后因为相同的境遇而出现此刻的心痛！那时候，这个被恐惧包围的瘦小的身躯，用力抱紧和自己一样受过伤的我，而这也正是我最渴望得到的啊！”清澈纯净的泪水涌出迪妮莎的眼眶，自双颊滑落。此刻，她的心已然充实，她眼底的痛，也被这圣洁的泪水融化。
　　迪妮莎情不自禁地缓缓屈膝跪地，紧紧拥住克蕾雅兀自哭泣颤抖的瘦弱的身躯，心中叹道：“这身体只有我一半大小的小女孩，却教会了我，原来这银色的眼眸中，也能流下泪水！”
　　次日黄昏，两人来到洛克多镇，先找了家饭馆，让克蕾雅饱餐一顿。而后又来到一家服装店，给克蕾雅买衣服。选了一件酒红色的裙子，一双褐色长靴，让她换上。克蕾雅穿上新衣服，在镜前照来照去，十分开心。
　　迪妮莎坐在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她，说道：“很合适呢，就要这身吧。”
　　“但……但是这个很……很贵啊！”克蕾雅嗫嚅道。
　　“别担心，我有钱，一个人用不了的。”付了钱，两人走出服装店。迪妮莎找到镇上的妖魔，一剑将其斩杀。
　　围观的人们不免又窃窃私语：“厉害！”“一击便干掉妖魔！”“这就是大剑吗？”
　　镇长捧着一包金币走上来，说道：“非常感谢你，这么快就替我们除掉了妖魔。”
　　“不用客气，任务而已。”迪妮莎说。
　　“在我们这四面环山的小镇，遇见妖魔，根本无处可逃，只能听天由命。你为我们除去妖魔，免除后患，这真是天大的恩情，我们怎么能不感谢？”镇长絮絮叨叨地说，“啊，对了，这是答应好的报酬。”
　　“接着会有一个黑衣怪人来取，交给他就行。”
　　“哦哦，好的。”
　　“另外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们。”迪妮莎说着，伸手摸着克蕾雅的头，“可不可以，将这个女孩留在这里？”
　　“啊？这……”镇长道，“不好意思，请问这女孩是？”
　　“她父母双亡，又没有其他亲人。”迪妮莎说，“因此，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想要小孩、可以收留她的人？”
　　“哦，我们镇子位于深山中，孩子本来就不多，我想一定会有人收留她的。”镇长道。
　　迪妮莎道：“那太好啦，拜托了！”正想嘱咐克蕾雅，和她道别，却见她解开衣扣，将裙子脱下扔在地上。迪妮莎茫然不解，惊问道：“克蕾雅，你这是做什么？”
　　周围人见这小女孩当众脱衣，也是哗然，议论纷纷：“她想干什么？”
　　克蕾雅泪流满面，哭道：“我不要！这些都不要！漂亮的衣服鞋子，全都不要！我只想和迪妮莎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要！”她呜呜哭泣，双手胡乱拭泪，哀求道：“求求你……迪妮莎，求求你……别丢下我……呜呜……”小女孩心思单纯，以为自己用了迪妮莎的钱，又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她才不带自己了。
　　迪妮莎心中也不舍，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头发，柔声道：“你也知道的，我的工作是消灭妖魔，你跟着我，会被卷入危险之中的。”
　　克蕾雅哽咽道：“不……我不怕……”
　　“你和我，终究是不同一个世界的人啊！”迪妮莎道：“克蕾雅，以人类的身份，在人类世界里生活吧！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克蕾雅摇头哭泣。迪妮莎微笑道：“很庆幸能遇见你，克蕾雅！我不会忘记你的！”
　　克蕾雅忍不住扑到迪妮莎怀里，紧紧抱着她，哭道：“迪妮莎，我……我……”
　　迪妮莎抚摸她的头发，幽幽道：“要幸福地生活下去啊，克蕾雅！”
　　这时一位老婆婆捡起克蕾雅的裙子，披在她身上，安慰道：“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在人前脱衣服呀！这衣服真是好看呢！”说着帮她穿好裙子。
　　迪妮莎见老婆婆和蔼慈祥，便放心了，说道：“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老婆婆道：“我们会好好照顾她，善待她的！”
　　迪妮莎婉拒镇长的挽留，在克蕾雅哀伤不舍地注视下，和众人告别。众人将她送到村口，目送她远去。
　　迪妮莎担心若是和克蕾雅再多相处一晚，她可能就没有离她而去的决心了，是以当机立断，说走就走。她从东边而来，这时要去下个城镇，却要翻越西边的山岭。走在山路上，迪妮莎默默祝福克蕾雅：“克蕾雅，我所能给你的，是没有希望的世界！在那里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以人类的身份长大，以人类的身份死去，因为这就是作为人类最大的幸福！再见了，克蕾雅！”
　　一个人赶路，迪妮莎脚步快了许多，不用多久，便走到半山腰。她转身回望小镇，那个有克蕾雅的小镇。此刻已到晚间，天上乌云密布，遮住了月亮星辰，异常漆黑，然而迪妮莎是半妖之体，视力远胜常人，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便如猫头鹰一般。她凝望小镇许久，在小镇点点灯火映照下，突然发觉一队人马，正飞驰在镇东的小道上，往小镇逼近。迪妮莎心中一凛，叫道：“糟了！”连忙往山下一跃，飞速奔向小镇，心想：“太大意了！我之前也隐隐觉得，在深山里碰见一群盗贼有些奇怪。现在才想到，原来这帮人最初的目标，就是这人迹罕至的小镇。不过由于镇子里有妖魔，他们不敢贸然出手，那妖魔反而成为小镇的屏障，而我竟一手打破了它！”越想越担忧，当下解放妖力，全速奔驰。
　　小镇里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妇孺哭喊之声，四处火光的映照下，一个个强盗肆意炫耀着他们的收获；而倒在血泊中的数十条人命，却在用血和泪诉说着他们的冤屈。
　　这等景象，委实令迪妮莎震惊，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类如此大规模地杀害自己的同胞，如此残忍，如此暴虐，如此下流，如此嚣张！迪妮莎虽已尽全力赶回，但还是没能阻止群盗杀戮，不禁又愧又怒，心中好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然而她最担心的还是克蕾雅，高声喊道：“克蕾雅……克蕾雅……”
　　“男的统统杀了，女的全都给我抢走。”强盗头领此刻正自春风得意，哈哈大笑，说道：“多亏那个银眼魔女努力地斩妖除魔哩！对我们来说，她怎么会是魔女呢？简直是圣女啊！”
　　迪妮莎亟欲寻找克蕾雅，她飞奔至群盗中，游目四顾，却不见克蕾雅的踪影。
　　群盗见了迪妮莎，心中害怕，纷纷让路。强盗首领却稳坐马上，自鸣得意，道：“唉呀，真是奇遇啊，竟会在这里重逢！可这里明明已经没有妖魔了啊！”说着哈哈大笑，又道：“就算我们在这里杀再多的人，抢再多的东西，那也是人类的事情，根本与你无关！亦或是想超越本分，来阻止我们？记住，你是不能杀人的，哈哈……”
　　迪妮莎无视他的丑恶嘴脸，忽然见前方小巷中走出一人，右手抓着一个小女孩的头发，将她拖在地上，那人是断臂的利古，小女孩正是克蕾雅。
　　利古为了报仇，一心追赶逃跑的克蕾雅，终于在这个小巷里追赶上她，并将她打晕，拖了出来，此刻一见迪妮莎，讥讽道：“啊哈，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将克蕾雅晃了晃，又道：“这小丫头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哩！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疼爱她的，你不用担心，嘿嘿。真可怜呢，她一边哭，一边叫着：‘迪妮莎……迪妮莎……’”
　　迪妮莎怒不可遏，再也不能忍耐，身影一动，瞬间便从利古右侧掠过。眨眼之间，却见克蕾雅已被迪妮莎左臂抱住，而她的长发上，还垂着一只淌着血的断手。
　　利古只觉右手一轻，举臂低头一看，却不见了自己的手掌，顿时魂不附体，惊恐道：“怎么可以？你竟然连我唯一的手也……还给我……”话还没说完，胸前却鲜血喷涌，登时倒毙。
　　迪妮莎这一剑不仅斩下利古的手，还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致命伤口。只是由于这剑实在太快，留下的伤口一时没有龟裂，在他说了一会话后，才爆裂涌血。
　　众盗匪见迪妮莎杀人，一时惊得呆了。
　　迪妮莎目露寒光，杀气腾腾，冷冷地道：“觉悟吧！你们这群比妖魔还卑劣的畜生！今晚你们全都得死！”
　　群盗只觉寒气森森，吓得纷纷后退。那首领却哈哈大笑，道：“终于按捺不住了，杀人了啊，哈哈哈……”话语一转，阴恻恻地道：“要杀光我们？说什么大话？我们之所以不袭击这里，是因为不知谁是妖魔！只要看得见对手，妖魔也好，大剑也罢，我都能一一斩杀！本大爷的隼剑，是无敌的！”拔剑便向迪妮莎斩去。
　　只见那剑一经挥出，却成了一节一节的，好似化作了长鞭，向迪妮莎击去。周围盗匪一见头领拔剑，顿时四散叫喊：“啊，走开，快走开！”“会被隼剑牵连的。”“快跑，快跑……”
　　迪妮莎挥剑一格，便挡下这一击。
　　强盗首领哈哈大笑，说道：“很不错嘛！能接下我这一剑的，你是第一个！”说着跳下马来，右手挥动，将剑抡成一圈残影，好似快速转动的风车一般，得意洋洋，叫嚣道：“怎么样？看到了么？这就是隼剑的真正威力！犹如鞭子，可远攻可近拒！人类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清的，任何人也躲不开我的剑，也没有人能攻破我的防御！怎么样？乖乖受死吧！”
　　迪妮莎不言不语，依旧抱着克蕾雅，身形一晃，便穿过眼前重重剑影，从强盗首领身侧掠过。
　　强盗首领难以置信，愕然道：“啊，怎么……怎么可能……”胸前鲜血狂喷，倒地死了。
　　群盗见首领死了，齐声惊叫：“头儿！”吓得肝胆俱裂，一人说：“开……开玩笑呢吧！”另一人道：“这种怪物，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她作对！”又一个尖叫：“啊啊，快跑啊。”再一人道：“怪物啊，快上马跑，不然会被杀死的。”一群人纷纷叫嚷着：“快点……快点……”
　　迪妮莎杀心一起，便不可收拾，如何能让他们跑了？当下身形一动，如鬼影般游走在群盗之间，片刻之间，便将几十人杀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人能跑到五十尺外。
　　此刻小镇最高的建筑顶上，站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目睹了整个杀人过程，只听他道：“终于发生了啊，我早就猜到会有这天的。要依惯例讨伐啊！不管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例外！真可惜呢！”
　　过了一会，克蕾雅悠悠醒转。迪妮莎微笑道：“醒了啊，克蕾雅。”
　　克蕾雅睁眼看到迪妮莎，立时露出笑颜，喃喃道：“迪妮莎……”
　　小镇的这一夜，注定难以安眠，躲过一劫的人们纷纷寻找被害的亲人，含泪将一具具的尸体带到镇外坟地掩埋。而一群强盗的尸体，也被拖到一处焚烧。
　　迪妮莎抱着克蕾雅找了间空房子，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就悄然离开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