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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英雄相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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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翌日,刘满一觉睡醒竟已是傍晚时分,外头雨声已停,唯有风声依旧缠绕在这要塞。
刘满迷糊的挠挠头,心说这估计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
先前在咸阳宫临宣殿的时候,虽有韩信在侧陪着,方能勉强能安下心来,但终究是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毕竟那吕雉一众实在算不得安了好心。
此番,按理是身在敌军营,反倒是睡了个难得的好觉,真真是讽刺。
刘满又躺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是再睡不着了,这才爬起来。
帐中无人,昨日的那个武将不在,想必不是练兵便是被招去开会了。
刘满想,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能不能被传到长安侯那去,要是那武将能提上一提,那自然是好事。
其实刘满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要是长安侯听进去了,自己那便宜老爹少不得是要头疼一阵。这般,他应当也能安稳一阵子。
顺带,这也当是报了先前在偏头关一战那会儿,长安侯带军队相助,不经意的救命之恩。
想想那最主要的目的,刘满就少不得要自我安慰了一番,告诉自己这也算不上是坑爹,毕竟刘邦也不会就此挂了。
刘满摸着下巴盘算,心中估摸着军中此时应该正生火做饭,这时候出去应当也无人在意自己。于是就将身上那火红的女装脱了,胡乱找了套那武将的衣裳。
“这般大……”刘满心想,一面将袖子卷起来好几圈,好歹将两只手露出来,又套上裤子,这才猫悄出来。
鸿门堡下营帐百里,各色军旗林立,当真是十八路诸侯齐聚。刘满绕去后方,偷了匹战马就往霸上赶。
鸿门至霸上,驰道直通。此路本是战国时秦修建,用于运送兵马粮草,沿灞水河一路往西,沟通两方两方军事要塞。
刘满策马而行,沿途望向那水,但见横烟秋水。他想到昨夜大雨,又见河水平秋岸,关门向夕阳,心中难免感叹。
远山斜阳,乌金挂在地平线的尽头,像个油乎乎的咸鸭蛋蛋黄。
刘满的肚子应景的“咕噜噜”叫唤两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是有一段时间未进食了,顿时心中一片悲凉,自己堂堂一天地造化而生的神兽,居然落得如此田地……
一时间,刘满只觉得自己无依无靠的,像条无处觅食的流浪狗。
远远的,一小队兵马沿着驰道疾奔而来,并五番号,亦无明显服饰,但那架势定然是正规军无疑,只是不知为何,这般时候行色匆匆,怕是有什么机密任务。
刘满慌忙急刹车,一勒缰绳将马头转向,慌忙顺着洪庆原岔进蓝武大道,不敢和那队人马遇上。
但那队兵马却突然停下,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检视路面。刘满心惊胆战,慌忙退到一巨石之后,偷偷望向那队人。
秋雨后的地面一片泥泞,新落下的马蹄印陷于其上,来时方向去时路,一眼了然。
那为首之人抬眼冲刘满藏身处望过来。刘满急忙缩头,心脏怦怦直跳,犹豫此时是直接策马狂奔逃跑,还是不动声色藏匿在此以观动向。
“不相干的人。”为首之人的声音传进刘满耳朵里。
“不是怀王……”
声音离去,刘满背后已然被冷汗湿透,待得那队马蹄声消失,他便慌忙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这年代各放势力交错,此时敌彼时友,他还是不要惹上这些为好,他所求不过太太平平、安稳过日子。
后头一路,刘满都未敢再直接沿着灞水走,弯弯绕绕往白鹿原上兜了一圈。
待得到了一处断崖,刘满倏然驻马,眯起眼睛,俯瞰下方,就见霸上压在地平线上,更远处的咸阳城隐在暮色深处。夕阳已然落去,余晖红赤,笼在霸上,犹如被天命笼罩。再回首,鸿门堡上天空乌云翻滚,似乎不祥。
刘满心中惊疑不定,仿佛是看见了天道的指向。
霸上,军营中也正生火做饭,火星随风直冲往上,湮灭在半空,像是混进了晚霞中。
刘满远远在山道上勒停了马,望着那陌生的军营和上头迎风飘扬的“刘”字军旗,终于开始犹豫。
身后林中传来一声呼哨,刘满心中一动,调转马头冲了进去。
“大哥?”刘满对着空荡荡的林子唤了一声,就见韩信从一千丈木上跃下来。
“你……没事吧?”韩信两步上前,将缰绳牵着,控制了战马,细细打量一番马背上眉眼如画的少年郎心中惊讶这脸上的伤竟是好了,说不得是谁给了好药膏。
刘满摇头:“没事。”
韩信面色好了些:“没事就好,昨日,昨日在长安侯军营中……”末了说不下去似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来。
刘满听韩信卡壳,就知道他这是为了昨日在鸿门堡未能跟着自己的事情心存愧疚。
但昨日拜谒项羽那会儿的情况,也实在是叫韩信留不得,当时他看韩信离开后反而是松了口气,于是笑道:“无妨,我这不是好好的。”
韩信沉默着,一会儿道:“上回你出征偏头关的时候也是,我开始没跟着,你也理应习惯我这般……”
刘满一听就知道韩信是自责了,赶紧道:“没有的事。”末了想想又道:“我其实知道的,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哥也有自己的事儿,怎能天天陪着我?在临宣殿那会,大哥能陪着,已是很好。”
谁知听得此言韩信却垂眸,半晌叹息:“是我没本事……”也是因为没本事所以没法由着自己心去做事。
刘满闻言一愣,细细看过去,却见到韩信脸上还未收起来的自嘲。
“大哥……你这就说笑了。”刘满缓慢道,他一面说着一面就揣度韩信面上的神态,心中忍不住诧异,韩信居然会有这般表情。
在刘满看来,历史上的韩信应该是怀才不遇,心气甚高的,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刘满心中产生了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大哥莫要多想。”刘满只得这么说。
是了,活着的人,就算是天机算尽,也难算自己的命运,谁能知道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或许是飞黄腾达,就像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刘邦,或许是一生抑郁不得志,一辈子昏昏碌碌,这些人居多,又比如英雄末路的项羽。
谁能看清所为的命运的轨迹线呢?
韩信陷入落寞之中,刘满走神,也唏嘘感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宽慰。两人皆是静默。
一会儿,韩信搓了把脸,牵着刘满的马往树林深处走:“不提那些。”
刘满只得点头,心中压抑,看不得韩信这般,却又无可奈何。
一会儿,韩信犹豫的问:“你怎么过来了?”
刘满抓耳挠腮的,其实他心里头也没个主意,只是下意识的就往这处来了,于是道:“也就是来瞧瞧你,见你没事也就放心了。”
韩信略动容,又问:“那你如何打算的?回沛公这处来?”
刘满犹豫的摇头:“应该不能吧。”
鸿门宴这一遭算是叫他彻底没了再继续呆下去的勇气。
本来偏头关一战后,离开是最好的,乱军之中,谁人能说他刘满是生是死?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他那时候放不下韩信,现在亦如此。只不过那时候还未意识到这沛公军中如此复杂,以为自己好生呆着装个透明人,就能安生。
谁知道还真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吕雉是不见他死就不甘心。
韩信蹙眉沉吟,像是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未开口,只是片刻后转身看马背上的走神的刘满,问:“那你打算日后如何?离开这儿?”
刘满落寞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他心中有些失望,他想,就算是沛公军中那般种种,但只要是韩信让他留下来,那他就会点头跟他回去的。
但韩信没有。
刘满想了想,眼神迷茫:“应该吧,还没想好,找个地方猫着,等乱世结束。”
韩信认真的看了刘满半晌,叹息一声,将刘满从马背上抱下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向前走一段:“你看这。”
刘满顺着韩信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才发现居然是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林地边缘,透过树丫缝隙,便看见山下暮色中的荒野田畴,十屋九空,一派说不出的荒凉。
“就此别过……大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大哥……”
“若是寻到了安身之处,想办法捎信来,大哥自当去看你……”
“安身之处……这乱世……”
“这乱世中,何处才有容身之处?你年纪尚小,未经历过真正的乱世,战国末年大哥年岁虽小,却是经历过了的……”
漫天繁星下,刘满策马飞奔一阵,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韩信同他说的话。
“唯有这乱世终结,苍生黎民方有喘息容身之处。”
灞水畔,刘满勒停了战马。
长夜悠悠,风声过耳,放眼望去,银辉遍野,却是一片荒原,满目焦土。
天下之大,却又有何处可容身?刘满迷茫的想。
抬眼望向那无边无际的苍穹,一时间当真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身侧马蹄声陡然炸响,刘满不得反应时间,下意识的就朝身侧那陡坡上望去,只见星辉之下,一武将奔马而下,竟是打那近七十度的坡道上直直冲下来。
眼看就要人仰马翻,刘满禁不住一声惊呼,但那武将却是一勒战马,连人带马整个打横,继而长腿驻地。
一时间泥面飞溅,那武靴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竟是生生消去一人一马的冲势。
“你上哪去?”武将视线笔直的向刘满刺过来。
刘满错愕,这是昨夜收留他的那将领。
“回营!”那武将蹙着锋利的浓眉,马鞭一扬。
刘满吓的大叫一声,往后避让。
马被惊起,两蹄乱蹬,顿时将刘满摔下去。
刘满滚在泥地里头,一番连滚带爬都没站的起来,慌乱道:“就是出来逛逛!将军莫动手!”
那武将高踞马背,盯着刘满看了半晌。
刘满这才觉出来,人家根本不是要动手,于是讪讪的站直了,两手搓着,略尴尬。
“上来!”武将喝道。
刘满连忙应了,忙不迭的要爬刚骑的那马,后领子却突然被一拎,那武将就跟揪猫似的给刘满拎上了马背。
“驾!”武将断喝一声,刘满急忙抱住那武将的健腰,好险没再掉下去。
那武将胯/下的战马撩开蹄子狂奔,后头的战马不用人牵,追着跑。
“此番乱世,何处能有你栖身之处?唯有乱世终结,方能还苍生黎民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良久,那武将开口。
话音随着耳畔风声掠过,刘满诧异,这人所说竟是同韩信所言相差无几。
英雄相惜,国士无双。
一路颠簸,刘满抱着那武将的健腰,时间久了就有些尴尬,最后缓缓松开,仅用手指捏着那武将的衣裳。
“坐好,莫掉下去。”
刘满讷讷应声道:“抓着将军衣裳呢。”
那武将哼了一声,没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