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记叙》客舍青青柳色新

2、2

　　悠舟客栈的掌柜其实忽略了一件事，戒檀已经封城了。
　　少年摸了摸肚子，感觉早饭吃得很饱，吃饱了才好想事情：“据说卢遮那寺内院中有一汪三眼圣泉，水质甘冽，四季不涸。每日卯时知府府衙都会派马车去寺中取水。”
　　少女看看天色：“可惜此刻已近辰时，想必那取水的马车已在回来的路上。”
　　“让他再去一趟便是。”

　　大案当前，这个风口浪尖上，太子殿下提出要去卢遮那寺。蒋大人能怎么办？蒋大人也很绝望。
　　四名护卫领着一队衙差护送马车辘辘前行，这辆东宫特制的马车外表朴素，内里却别有天地，十分宽敞华美。蒋大人挂心头上乌纱，心里把周家的案子过了又过，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恭谨。
　　寺门遥遥在望，一名护卫突然策马来到车前：“殿下，前方发现一辆马车，看徽标似乎是知府衙门的。”
　　李玄邃从书卷上抬起目光，颇有趣味地看了看蒋大人。
　　此时戒檀城关紧锁，城外张贴了衙门的布告，派了不少人手，指引那些不知情的后来者分流转道附近的大丰镇或靳县。卢遮那寺素来不留客，位置又在反方向，故此一路行来人迹全无，与平日的络绎不绝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样看来，前面的马车便有些可疑。

　　车夫赵五毛简直要哭出来了，他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依照惯例，他卯时好端端地去卢遮那寺取了圣水，亲手装满四个大木桶，好端端地回返，不料城门竟然封锁了。值勤的赵大奎和丁胖子见到是赵五毛取水回来，象征性地查了查便挥手放行。毕竟这条线路赵五毛风雨无阻地跑了几年，脸不能再熟了，都知道他办的是府衙的差。赵五毛一打听，才知道周家出了那样瘆人的悲剧。
　　很快，赵五毛自己也悲剧了。
　　先是街上突然冒出个大姑娘，赵五毛险些勒不住马，惊出一身冷汗，回到府中又发现其中两个桶不知怎么破了洞，圣水？自然是漏光了。赵五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府中近日有贵客，圣水本就不大够用，要是被蒋大人知道了，说不得要吃顿排头。厨房洗碗杀鱼的老王平时跟赵五毛关系不错，关键时刻给他支了个招。
　　你赶紧换两个桶再去拉一车，管事那边我去替你知会一声。

　　“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大人！”
　　赵五毛的悲剧还未结束，二次取水的路上被自家主子不偏不倚逮个正着。他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李玄邃的关注点不在赵五毛身上，他眼风微微一动，四个护卫会意，把赵五毛的马车四面围住。
　　赵五毛既害怕又迷惑，车上不就是四个空木桶吗？
　　护卫首领一声低叱，四人同时拔出腰间宝剑，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嘣嘣嘣嘣，四个木桶都被刺了个对穿。
　　确实是四个空木桶。
　　李玄邃倒是不以为忤，淡淡地说了声罢了。
　　蒋酬志铁青着脸，派两个差役将丢人现眼的赵五毛押回去，连同厨房老王一并关押。

　　举头望望遥远的山门，再低头数数脚下的台阶。少年叹了口气，反反复复来回念“深山藏古寺，深山藏古寺”，又走了一段，换成了“望山跑死马，望山跑死马”。
　　前面的少女忍俊不禁，调转头来呵斥了声：“谁请你来了？”
　　两人之间隔了十来级台阶，少年微微仰望逆光中的少女，嘴里说道：“跳车过早，失策失策。”
　　他竟有片刻失神。少女容色不算绝美，唯清秀而已，只是她眼眸比平常人深黑了些，肤色又比平常人更白了些，黑白之间生出一种特殊的韵味。非要再说好处，就是她天生莹润剔透的好皮肤，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简直气死卖脂粉的。
　　少女又斥道：“柳漠川，你到底跟着我作甚？”
　　少年柳漠川摸了摸鼻子，很诚恳地回答：“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你师父请我照顾你啊！而且跟着你方便本公子查案。”
　　少女哼了一声，无语地转身。
　　查案查案，查个鬼。这人就是个斯文无赖。
　　一路无话，终于到达了山门殿。

　　山门其实是“三门”，当中一扇大门为空门、另有两扇小门为东无相门、西无作门，总称三解脱门，组成了卢遮那寺的外门。山门两旁古柏苍松伟岸参天，绿荫如盖。山门殿内有两尊金刚力士像，皆手持降魔杵，形貌雄伟怒目相向。东侧是放生池，池中鱼满为患，可以想见平日热闹的景况。殿前蜡台香炉一应俱全，殿后有二楼相对，东侧钟楼悬着洪钟，供奉地藏菩萨，西侧鼓楼置有大鼓，供的是珈蓝神。
　　戒檀封城不得出入，后来的人受官府劝阻，应该都转去了大丰或靳县。寺里想必也收到了消息，索性连接待洒扫的人也省了，今日整座山门空空如也。
　　“如何？”
　　少女摇摇头：“此地瞧不出什么，我们去看看大佛。”

　　通往卢遮那寺的大道其实是一条三岔路。当中一条呈之字形通往山门，共有九道转折，每一道转折都有九百九十九级踏步，代表修学的九个次第，即：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作密，行密，瑜伽密，大瑜伽密，无比瑜伽密，无上瑜伽密。
　　东面一条岔路是坡道，修得甚是宽敞平整，可容二马并辔拉车前行，这条路直通卢遮那寺的内院，便于寺中进行采买或者接待贵客，普通人自然是行不通的。
　　西面的岔路较短，也是踏步，通往卢遮那大佛。大佛莲座下辟有一块无比巨大的平台，平台上供奉了肋侍菩萨、佛弟子、金刚、神王各两尊，高度次第降低，形成众星捧月拱卫主神的效果。另备有蜡台和香炉，是平日里众人参拜大佛最主要的场所。
　　山门殿西侧也有一条小路去往平台，沿路种植了文殊兰和鸡蛋花，很是馥郁芳香。
　　少女沿着这条小路边走边望去，偌大的平台上不出意料空无一人。
　　不，不是。
　　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似乎蹲在地上。
　　少女微微侧头，有趣地注视着那个僧人。
　　他在看的，可是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