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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明知山有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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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蹊跷,思君捺不住性子,说什么也不肯在房内守着,思茹只好舍命陪君子。二人来到医馆后门,里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思茹提着心吊着胆往里扫一眼,惊出一身冷汗。
那不大的屋子里站着四名形态各异的衙差,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样一个。若不是靠一身官府制服撑着,打眼望去,还以为这四人即将要去唱一出西游记。
姚济民被胖衙差和矮衙差一左一右架住,反手扣着,不自然地佝偻着背,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散开,垂落在脸庞两侧,虽看不清他面部,但感觉像是受了伤。
二人躲在后门外面,角度很小,只能看见半间医馆和这五个人。思茹正想往里再挪一小步,只听那何氏的破锣嗓子突然就炸了开来:“臭他娘的狗官!还有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狗腿子!再不放开我家老爷,老娘就跟你们拼了——”
那高衙差凶相毕露,当即提步上前,一脚飞踹过去,便听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随后哗啦啦啦,像是药罐子碎了一地。
“夫人!”姚济民嘶声怒吼,“你们有种冲着我来,别动我夫人!”
思茹倒吸一口冷气,迈步冲进医馆,大喊一声:“住手!”
她环视四周,才发现何氏摔倒在药柜前面,神色痛苦地按着心口。何长顺蹲在她身边,举着一只算盘,煞有介事地横在胸前,那算盘珠子随着他发抖的双手发出轻微响动。不远处陶伯也倚墙叉坐在地上,喉头上下滚到,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痛心无措的泪水。
高衙差斜睨了她一眼,狞笑着收了脚。
“茹儿……”何氏和姚济民不约而同抬起头,几乎异口同声道,“你快回去……”
“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思君也追进来,急得眼眶通红。
那一旁的瘦衙差一见来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立马收起一对穷凶极恶的鼻孔,嘴角往上一咧,露出两排前后交错的大黄牙:“嘿嘿,大哥,姚家这俩小娘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你小子老实点。”高衙差个儿高,不用抬手轻轻一挥,便打歪了瘦衙差的官帽,一双鹰目顺路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
姚济民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力撑起头来:“思君,思茹,你们快回去,这里不用你们管。”
思君一看他满脸是血,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顿时就断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爹,他们为何要抓你?”
“小姐快回去罢,别叫老爷夫人担心。”陶伯也哑声劝道。
高衙差目光阴郁,冷冷道:“自从我们郭大人的夫人吃了姚济民开的药方,病情危重,现已昏迷不醒。济民医馆庸医误诊,害人性命。在下是奉命抓人,我劝两位小姐也别多事。否则小姐千金之躯,哪里磕了碰了,可别怪我们拳脚无眼,再将你们一同抓回去问罪。”
瘦衙差眦着牙一阵奸笑。
姚老爹治坏了刺史夫人?思茹的大脑在飞速运行,当时可是刺史府的人主动来求医数次,姚济民才答应去给郭夫人看病。以他的医术和稳重性子,倘若那郭夫人病重难治,老爹绝不可能像没事人一样,一句话也没跟家里提起过。他既然什么都没说,郭夫人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又怎么会病情加重呢……
她正理不清个头绪,忽听思君道:“各位官老爷可否听小女一言?家父医术如何,医品如何,祈州城内的百姓都是知道的,官老爷天亮后自可去打听打听。人命至重,这些年家父治病行医,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唯恐一处不慎。此番郭夫人病重,小女虽不明原因,但也可为家父担保,绝不会是家父行医误人,还请官老爷明察。”
这紧要关头,思君居然祭出小白莲之杀手锏——讲道理。
瘦衙差咯咯笑着,目光一闪:“小娘子拿什么担保啊?”
说完便伸手去撩她的衣襟,思君吓得往后一退,却没躲开那只油腻腻的爪子,让他抓住了自己的发梢……思君被当众羞辱,当下悲愤不已,想要挣脱开,头发却被拿人缠在手上,一拉一扯地调戏起来。
欺人太甚!饶是没心没肺的思茹也看不下去,只见她脸色蓦地一沉,上前冲着那瘦衙差的裆部就是一脚:“狗东西,放开你的狗爪。”
瘦衙差吃痛,“哎哟”一声弯下腰,捂着下档惨叫不止。
思君这才逃离他的魔爪,站到一边掩面痛哭。
“畜生!”姚济民怒吼一声,目眦尽裂,恨不得要吃了那猥琐至极的衙差,“放下我女儿,我跟你们走!”
“这就对了嘛。”高衙差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痛苦不堪的瘦衙差,满意地拍拍手,朝另外两个衙差道,“还愣着干啥,走啊。”
“爹!”“老爷!”一时间,屋子里哭喊声此起彼伏。
只听布帛撕裂的声音,何氏突然甩开了何长顺的手,几乎又要冲上前去:“求求你们,别带走我家老爷!不是他害的,不是他呀……”
生怕高衙差再回身一脚,思茹忙去拽住她的手臂,这时何长顺也爬起来,从后面抱住她:“姑姑,别去——”
何氏却好似发疯了一般,一边嚎啕着一边奋力往前挣脱 ,奈何身后俩人实在抱得太紧,她耗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姚济民被带出医馆……
“爹——”
思茹刚摁住老娘,猛地一回头,才发现小白莲竟然也追了出去,死命拖住那矮衙差的胳膊。矮衙差原本没设防,手里一松,放开了姚济民。只是姚济民双手被绑在背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大吼一声“当心”——
“废物!”
只见高衙差朝着矮衙差啐了一口,然后一把揪住姚思君的衣领,将她凌空拧起,往后用力一扔。思君就像个脱了线的木偶一般,向后飞去,头部不偏不倚撞在了医馆的门框上,再不知人事。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医馆内散落满地的药渣,破罐子碎片,还有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何氏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陶伯虚弱地扶着墙站起来,望向何氏,欲言又止。
思茹和长顺合力将思君放平,检查她的头上伤口。长顺毕竟跟着姚济民学医数年,有一些行医经验,细细查看额头上的血肿之后,又给思君把了脉,才道:“应当无性命之忧。”
他说得委婉,思茹也明白,必是伤得不轻,仅仅保住一条小命而已。又感慨这柔弱小美人不知哪里借来的胆量,为了亲爹敢冲出去拦截衙差……换她自己是断断不会的,明知山有虎,谁上谁是猪……
“老爷——”
林姨娘猝不及防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转首一看,思冰和思佑也穿好衣服跟着来了。绣儿跟在他们身后,一双眼哭得通红。
刚刚平静下来的医馆里立刻回荡起林氏的哭哭啼啼和废话连篇,诸如“老爷怎么被官差抓走啦”,“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老爷你千万别出事啊”,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几个受伤的人,只管在那里呼天抢地、捶胸顿足。
思茹听得心烦,倏然起身道:“绣儿,过来搭把手,帮我把大姐抬回房。长顺哥,抓几副治伤的药来,外用的那种,先给娘、大姐和陶伯敷上,明天若是爹还不回来的话,你再看着开内服的方子。”又走到林氏身边,“姨娘,思冰和思佑还小,一会儿带他们回房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姨娘一愣,一张嘴,什么话也没吐出来,又生生咽了回去。
思佑上前道:“二姐,爹怎么被官府抓走了?到底发生了何事?我都十二了,不小了。”思冰也跟着说:“我十一,也不小。”
思茹心道,你们俩一个榆木脑袋一个缺心眼,别捣乱就谢天谢地了。然后摆出一副长姐姿态,当机立断道:“佑哥儿明日还要上府学,马上去休息,万一迟到小心爹回来打断你的腿。”又走到思冰面前,“至于你,你娘在这,你得听她的。”
林氏回过神来,慌忙道:“是是,我这就带三姑娘去歇息。”前脚刚走出后门,又问:“那……这里还用得着我吗?”
思茹一摆手:“不用了,真哥儿年幼,也需要你照顾。”
林氏抹抹泪,“哎哎”两声忙不迭地就走了。
安置好思君后,思茹回到何氏身边,见她依然如同失魂一般,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两鬓散落的碎发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粘腻在脸上。何氏一向最爱整洁,每日都要将圆髻梳得油光水亮、一丝不苟才行,此时这般落魄模样,着实叫人不忍。
“娘,我送你回去。”
何氏也没挣扎,就顺着她的力道,自己站起来,然后拖着双脚回到后院主屋里。
思茹将她安顿好后,又留了绣儿照看,才放心地重回医馆,这里只剩下何长顺和陶伯二人还在收拾屋子。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突兀的闯入者,姚家那些人,不过都是剧本里杜撰的过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可如今,连堂审都不需要,父亲就被官差直接抓走,母亲受伤无力,姐姐不省人事,家里还有个嘴炮姨娘和年幼的弟妹,都是顶不了事的人。倘若再冷眼旁观,过过糊涂日子,只怕连栖身之地也不剩了。
思茹清了下嗓子:“陶伯,你年纪大了,去歇着吧,这里我来。”
陶伯讷讷着:“二小姐……”
“我夜猫子,没事。”思茹勉强挤出个笑容,转头对着另一个人,“长顺哥,你留下来,我有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