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秋词》薄荷棒糖

3、熏笼玉枕无颜色

　　锦夜的第一个男人，是他师傅。那一年，他十四岁。
　　在探雨走了的那个晚上。
　　林倚桐嘴上不说，心里是不舒服的，于是跑到花街去找碧玉姑娘寻欢，却赶上她有别的客人。于是他拎了得月楼的桂花酿，一路喝，一路回家。夜深，佣人们早就睡下，他看见锦夜房里仍有灯火，推门进去。
　　那少年在写字，一截雪白手腕悬在空中，眼神专注。
　　他听见林倚桐进来，站起身：“这个样子，还能说你不在乎么？”
　　林倚桐一笑，眼神里充满危险的火焰，走过去环住他脖颈：“锦夜，我好寂寞。陪我。”
　　锦夜苦笑，我有说不的权利么？站在那里，任他上下其手。
　　“唉，锦夜，你从来都那么可爱。”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倚桐已经把他拉到床上。
　　锦夜支起身体，看住林倚桐的眼睛：“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装醉。”
　　“就说你是这样善解人意。”林倚桐解除束缚，手上更加的不老实。
　　锦夜躺在床上，看着在他身上耕耘得欣快，半闭着眼睛的那个人，灵魂却飞到半空中。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食言。就这样子而已，又能怎样，看过无数次你和别人纠缠，换到我身上，又有什么不同。不会比学暗器时打到自己身上更痛。探雨是你的子侄，我呢，从一开始，就是你捡回来的玩物而已。
　　林倚桐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发泄了欲望，浑身舒泰，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
　　锦夜还在睡，头发凌乱，身上沾染他的气味。林倚桐满足的笑，这么多年，终于养肥吃到嘴里，还不是一般的美味，于是，他决定再品尝一回，俯下身去，亲吻他小徒弟的颈项。锦夜被他弄醒，看见他动作，无奈微笑，抬手抚摸他光裸的脊背，迎合他。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一样过去，林倚桐仍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不过回家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点，因为漂亮少年总是很鲜嫩可口的。锦夜又一直那样可爱。
　　至于锦夜，那一晚过去，不过还会有另外一个晚上而已。
　　林倚桐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探雨在的时候，他尚且可以稍微装出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如今探雨走了，他尽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他风流，他无耻，他从不知道德为何物，起码，他诚实，即使有时候只说一半真话，起码说的是真话。他从不对任何人作违心的承诺，也从不令锦夜抱着微茫的希望。他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承诺，或许就是对探雨的母亲。
　　所以，锦夜从不奢求他什么。这个家，是他的，自己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徒弟。他高兴回来，便回来，高兴带一堆花枝招展的男人女人回来胡闹，他便负责收拾残局。探雨在的时候，取笑他：若没有你，师傅和我，到哪找个管家去？锦夜讥讽：叫你们两个醉死在花柳丛中，多么风流。
　　探雨探雨，你在的时候，一切正常得令人惊叹，除了林倚桐偶尔的心血来潮。可是你一旦离开，怎么世界一瞬间变得那样艳异暧昧。探雨探雨，你快点回来，我情愿继续兄友弟恭的虚假游戏，一时也好。我已经，快要应付不来林倚桐。他的风流，他的胡闹，明明已经看过那么多年，少了你，怎么全都不一样。
　　还有，锦夜只是不愿承认，他分不清，是从探雨走了之后，还是，从他和林倚桐的那个夜晚之后。

　　不过，伤了太多人的心，终究是会有报应的。那个晚上，林倚桐依旧没有回来，锦夜只当他出去胡闹，乐得他不来纠缠自己。可是等到四更，他还是没有回来，只看见他们用来传信的那只鸽子。锦夜皱眉，怎么，居然真的会出事？林倚桐作了那么多年明目张胆的杀手，绝少失手，那只鸽子，不过养来以防万一，探雨曾经无数次想把它烤来吃掉。
　　居然今天，真的派上用场。
　　锦夜没有多想，换了轻便的衣裳，跟鸽子出门。
　　回来时拖着软绵绵，半死不活的林倚桐。那个人背上插着有毒的飞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唔，还是锦儿最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阿。”
　　锦夜狠狠把他扔在床上：“你叫谁锦儿，我又不是小姑娘。”
　　林倚桐哀叫：“痛！”又换回笑脸：“乖徒弟，快来帮忙上药。”
　　锦夜剪开他衣衫，拔除飞镖，幸好没有淬毒，伤口血肉模糊，他不是没见过人受伤，他和探雨手下，也不是没有几条人命，可是一旦伤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那翻卷的血肉就分外狰狞。他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颤抖，用清水洗净伤口，涂上金创药，包扎，刻意忽略林倚桐半真半假的大呼小叫。再坚强冷静，他还只有十五岁。
　　处理完伤口，倚在床柱边，不想再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锦夜和林倚桐，一个趴在床上，一个倚在床边，都没有说话，一夜无眠。林倚桐是痛的，而锦夜，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
　　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这个放荡无耻的人担心？

　　他难以抑制的恐惧，害怕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于是他学着林倚桐的样子，寻花问柳，把自己当成欲望的奴隶，沉沦在香气的海洋。这样，是不是就能忘记，是不是就能象他一样无情。
　　林倚桐虽然到处拈花惹草，可是对于感情，却迟钝如三岁儿童，他只相信□□而已。于是，把锦夜的一切行为，都归结为青春期少年的冲动，并且享受于他日趋完美的技术。
　　不过迟钝如林倚桐，也有自己的底线。他清楚，有些事该被谁知道，有些事该瞒着谁。可是那个春风温柔的早上，他狠狠的，无与伦比的郁闷了一把。
　　那天早上，他起床气发作，把送早饭进来的佣人连人带盘子踢出门去。没人再敢招惹他，就只好叫锦夜去劝。他看见锦夜，十几岁少年沐浴着晨光，整个人似一只玉瓶，光芒投射而出，不知不觉，就消了气，点燃了欲念。
　　锦夜带着讥诮的微笑说：“师傅，你都快三十多了，能不能不再任性？”
　　林倚桐展开无耻笑容：“当然不能。”顺手把锦夜拉到怀里，解开他衣带。
　　“大早晨的，怎么就这样欲求不满。”锦夜无奈地叹气，转过身一路轻吻他胸膛。
　　于是，当探雨一脸高兴满身风尘地回到林家想给他师傅和师弟一个惊喜的时候，却看见他师傅的卧室门大敞，那个男人光天化日的和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纠缠不清。他无奈地站在门口，喊：“师傅，我回来了。”
　　林倚桐听见这一声喊，差点魂飞魄散。给了探雨一张他从没见过的惊恐表情。以及，重重帘幕后低不可闻的叹息。探雨不在乎地走进他师傅的卧室，看见另外一张同样震惊的脸孔，面色开始变得铁青。他随手扯来满地衣衫里的一件，裹在锦夜身上，不由分说地拖了他便走，留下一句话：“林倚桐，你原来真的是个禽兽。”
　　林倚桐大大沮丧，赤裸着坐在床上以手抚额，最近，怎么这样流年不利。被谁不好，偏偏被探雨看到。
　　而锦夜的状况，也没有好多少。
　　自从他穿好衣服，就没说过一句话。他还在震惊当中，头脑里一团混乱，不知怎样和探雨解释。
　　是探雨先开口：“锦夜，我后悔当年没有带你一起走。”
　　“啊？”锦夜这才惊醒。
　　探雨走过去，替他整理好衣衫：“跟我走吧，我不会让那个禽兽再碰你。”
　　“探雨，你怨恨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是我们的师傅。”
　　“不要怨恨他，探雨，他并没有逼迫我。”
　　“怎可能？锦夜，那种人，不值得你为他开脱。”
　　“我没有，我在陈述事实，探雨，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真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
　　“可是．．．．．．锦夜．．．．．．为什么？”
　　“不知道，就那样子，发生了，也没人想过要停止。探雨，他珍视你，不要让他难过。”
　　“锦夜，你难道真的爱上他？”在看遍他那么多年荒唐生活以后？
　　“我不知道。他不是我的生命，不是我的一切，我没有非他不可，可是，我只是，没法拒绝他。”
　　“林倚桐真是个魔鬼。”
　　“至少，对你不是，他自小爱护你如子侄。探雨，我们的事，你不要再管，最后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自作孽。”
　　“锦夜，他是个魔鬼，你这样聪明，怎么能让自己泥足深陷？你还这样年轻。”
　　锦夜摇头，飞蛾扑火的结局，从开始，就没有悬念，可是，他仍旧约束不住自己。
　　探雨回来，待了三天就匆匆离去，他没法面对林倚桐。
　　临走，他问锦夜：“真的不和我一起走？我去说，他会答应的。”
　　“不了，探雨。我知道这样愚蠢，可是却还抱以微茫的希望。你无需再为我操心，江湖之大，你保重自己。还有，不要怨恨他。”
　　“锦夜，你若是我弟弟，该有多好。”探雨谓叹。
　　那时，他只是僵硬地走到林倚桐面前，说：“不许欺负锦夜。”好像当年小小孩童。
　　他离开那晚，锦夜和林倚桐，都没有回家，在城里最出名的花街，同不同的人，用一场又一场的欢爱，来麻痹自己。

　　可是激情过后，会格外寒冷。
　　近来林倚桐迷上了城南郑家的公子，费尽心机还是难把他拐上床。于是只好来找锦夜寻求安慰。
　　他拨弄着锦夜凌乱长发，笑：“小夜，还是你最好。我的宝贝，从小到大都这么可爱乖巧。我是多么爱你。”
　　你爱我么？你心里所爱，从来就只有你自己。
　　锦夜只是盯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孔发呆，探雨，我是不是做出了错误决定？
　　门外佣人禀报，郑公子求见。
　　林倚桐轻吻他耳垂：“小夜，你该走了。”
　　锦夜面无表情，起身穿衣服。
　　“你不高兴了？”
　　“没有，那本来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锦夜扬起微笑，晃花林倚桐的眼睛。

　　那位郑公子最后，还是被林倚桐拐上了床。有一日他来林家，见到锦夜，张大眼睛：“林兄，原来你金屋藏娇。”
　　锦夜冷冷瞪他一眼：“我是他徒弟而已。”随手一只飞镖，击落树上鸣蝉。林倚桐早就拉着他的相好进屋。
　　他们在幽暗室内，纠缠了整整一天。锦夜叹服林倚桐的好体力。给他们送晚饭进去，看见两个人还在意乱情迷的纠缠在一起。放下托盘正欲离去，袖子却被林倚桐一把拽住：“锦儿，一起来啊，我的锦儿功夫好得很呢。”
　　锦夜甩开他的手：“林倚桐，我不是你的玩具。”
　　推门出去。
　　他又能到哪去，拿着桂花酿，在房顶枯坐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又恢复了平常那一张总是带一点讥讽笑意的脸孔，去劝解林倚桐的起床气。
　　林倚桐也识趣的没提昨天的事情。以为这一章就算揭过，以他的个性，即使是他的过错，也决不会松口道歉。
　　其时晚秋，天气渐凉，林倚桐的情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林倚桐趴在栏杆上问锦夜：“十六岁了，要什么生日礼物不？”
　　“我还有什么，不是你给的？”
　　“嗯，怎么像个小怨妇，你才多大，这样不好呢。”
　　“以后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锦夜十六岁生日那天，林倚桐还是留在了家里陪他，送他一把锋利短剑。
　　“喜欢么？”
　　“喜欢。”
　　锦夜攀住他颈项，把剩下的话堵在他嘴里。
　　那一夜，他们从饭厅一路纠缠到卧室，从桌子上纠缠到床上。异常激烈的一场欢爱让林倚桐睡到日上三竿。
　　迷糊中，他听到锦夜对他说：“这两年，我欠你的，也差不多还给你了。探雨说得对，是我太过愚蠢，明知你不做任何承诺，还是抱以希望。现在我终于清醒，你自己保重。”以为做梦，又睡过去，
　　当他醒来，只见满床满地凌乱痕迹，再找不见那有一双深黯眸子的少年。
　　林倚桐问自己：“他不会，真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