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疏影》薄荷棒糖

6、相逢莫道不相识

　　清水镇，兴隆客栈。
　　“客官里边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一群锦衣佩剑的江湖人被小二让进来，那架势和简陋的客栈极不协调。带头的一个总是笑的爷对小二说：”先吃饭，在这歇一天便走。”说着和一干手下落座，叫小二拣几个拿手的菜上来。
　　“硕鼠硕鼠，无视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一个瘦小的孩子一边给那群人擦桌子一边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柜台后面算账的老板看见，提足中气大吼一声：”小七！擦桌子就老实擦桌子，念天书给谁听呢，叫你去识字记账，又没有叫你去考状元！”被唤作小七的孩子吐了吐舌头，接着擦他的桌子。刚才冲他吼的老板也是他的爹，这几天附近的山上刚开了个什么武林大会，山下的几个镇子里都是投宿打尖的江湖人。店里忙不过来，他爹就叫小七早点从私塾回来帮忙。
　　“小兄弟，你念书倒用功得紧，可知道那讲的是什么？”那总是笑的大老爷眯着眼睛问小七。
　　“不知道，可是背不出来，先生不高兴呢。”小七随口答了一句，给这一桌倒上茶，转身去收拾另一张桌子。
　　“原来是怕被先生打。”另一个人取笑他。
　　“先生是好人，才不打人。”小七愤愤地回嘴。他听不懂先生教他念的《硕鼠》，可是他知道，要是背不出来，先生会不高兴。先生是那么好的人，会教小七他们念书，只要很少的一点学费。还会治病，上次王婶家的小惠发烧烧得半死，是先生偷偷给了小七药叫他去给小惠喝，小惠果然就好了，可是先生嘱咐小七不要说出去，小七就不说。先生身子不好，总是很怕冷似的，要是把他气病了，谁来教小七读书呢。所以，小七一直很努力的背，不能让先生不高兴。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那些硕鼠要是肯和人打个商量，我们省去多少心事。”
　　“也不尽然，阁主试想，那些当官的若是一喂便饱，我们哪能看住一个官许多年。”
　　“也对，周彦，这些年，你越发的像个奸商了。”
　　“没有我这奸商，枕霞阁一年几十万两银子的开销，哪里找去。”说话的人怎么看都像个落第秀才，与那阁主所称的”奸商”完全搭不上干系。

　　到了晚上，那阁主的一个手下水土不服，腹泻得厉害，小七见他折腾得痛苦，心下不忍，便去先生那讨了一张方子回来，临走的时候先生还嘱咐小七，只说是民间的偏方。
　　那群人见小七年少，并不十分信他，只是那人连试了几副药都无效，众人姑且一试，居然不过半天就好转了。喜的他们多打赏了小七不少，留下这钱，过年给先生买点好吃的送去，他身子那样单薄。小七正这样想着，那看着像个秀才的周主事过来，道：”小兄弟，你那方子卖我可好？”
　　周彦想着，这方子有用，或许可从中渔利。小七毕竟年少，周彦两句话，便从他手里拿来了方子。可是他刚看见那张纸，脸色便不自觉地白了下来。不是枕霞阁的湖笔徽墨薛涛笺，可是那秀挺的一笔颜体，他是在药方上见惯了的。当下返回屋里去找云默。
　　“这方子，是谁给你的？”云默压着心里翻搅得那些感情，依旧微笑着问被周彦抓住手腕现在还红肿的小七。
　　“不是….我….. “小七还记得先生不喜欢被人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害他的，这开方子的人，是我的旧识，你带我去见他，我不会难为他的。”云默的话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小七竟乖乖地带着他去找人。

　　云默和周彦站在窗子外面，看见那个人，一袭青衫，坐在书案前面教小孩子读《诗经》：”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书声琅琅，眉目楚楚，依旧清寂如梅，看见他，只觉得安静平和，似乎这些年的倥偬岁月，尽数消失。
　　小七喊：”先生，有客人来。”他含笑转头，云默才发现，他的腿，是不能动的。

　　尽管慕华不愿意，云默和周彦还是把他半拉半劝地带回了枕霞阁。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暗香散侵袭的极其虚弱畏寒了。云默对周彦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带回去，治好他。我们，枕霞阁上下，全都欠他良多。”
　　慕华拗不过云默和周彦，还是回了枕霞阁。云默推着他来到当年久颜住过的澜园，小桥流水，翠竹依旧，只是物是人非，花开花落，流金岁月早已过。
　　“你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弄的。”
　　“什么？”云默大惑又大惊。
　　“当年想不开，觉得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纠缠一个残废了吧。”慕华极轻地笑。
　　原来，即使笑容再灿烂，他还是放不下，那些事情。云默正黯然，慕华问他：”我可以，住这里吗？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我还是很想念久颜。”
　　“没有，那不是你的错。你喜欢这里，就住这里好了，明天我叫人来打扫。”

　　云默知道慕华性子内敛，是绝不会如实告诉他病况的，索性和周彦请了各路大夫来给他看病，慕华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去。可是他知晓，自己多年来一直依赖暗香散，虽然近年来对世情看开了些，想办法戒掉了，但是那方子暗含毒性，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会要命的。 也罢，当年师傅，便是没想让他活着罢。
　　这些年乱离动荡，他也想开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去怪同是被逼迫的人。

　　云默把手里的鹡鸰香珠转来转去，少年往事浮光掠影般自眼前闪过，繁华过后沧桑至，此季只在须臾间。恍惚间看见久颜对他说：”怎么还不到三十岁，就平添这许多心事？”一瞬惊醒，见周彦带着沈秀叶在门外探头探脑，便打理精神迎出去：”沈姑娘此来，可有什么事情？”
　　秀叶答道：”阁主，陈公子的病情复杂，秀叶才疏学浅，不能医治，不过杏林谷绝没有丢下病人不管的道理，请阁主容秀叶回去象师傅师兄请教，再作定夺。”这本是周彦怕云默不让秀叶脱身而为她想好的说辞，岂知秀叶与慕华几日相处下来，看见他受寒毒折磨，心下不忍，竟是真的要回去找治好他的办法，所以说话颇为真诚。
　　枕霞阁主何等精明，看出秀叶不象作伪，一口应允之后还叫周彦随他一起回去。
　　周彦素与慕华交好，见尚有一线希望救他，自然尽心准备与秀叶上路。
　　这边秀叶与周彦上路，临走的时候，慕华请秀叶帮忙带一只小盒子给松君高希昼，只说是旧年的一点东西，松君见到了自会处理。秀叶好奇，路上也想打开看看，那盒子却精巧，任秀叶如何努力也看不出机关所在。遂放弃努力，一心想着陈慕华的病症，和身边的周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