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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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服的宫人在紧紧密闭的帷帐前如果死了一般侍立了很久，脸部都麻木得像糊了糨子一样僵硬。
良久，她们似乎终于确认帐中人已经睡下了，互相一个眼色示意，轻手轻脚地次第离开房间。
随着日复一日的房门轻轻关阖的声响，又是一天结束了。
但陈阿娇知道这种日子快解脱了。
因为自己终于要死了。
这个感觉已经萦绕了她月余了。
她渐渐连汤羹也用不下，不想用。
她的内心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木然，以至于似乎都不知道害怕了；她总不至于太没了下场。
她这些年想了很多——天天困在方寸之地不发呆都没办法。
当然，陈阿娇还是觉得，终究是陈家太没用，自己也太没用。但凡她有一个兄长能有那卫家私生子的一半本事，又或者，自己能有当年吕后的一半的本事，好好扶持起陈家，刘彻也不敢这么对她。
可同样，陈家好歹有点用。
她陈阿娇也不是他刘彻能随便处置的良家子和贱籍女。他是高祖血裔，她也是。他总还要顾忌宗室的意思，她总不至于一个像样的阴宅都捞不到。
不过宗室也不过就是个面子情，谁真的在意她的死活呢。
所以觉得有些悲凉罢了。
刘彻几年都没来过了，陈阿娇有时候多少有点后悔，最后一次不该图一时舒坦，就那么砸了他一只漆盘。
她又少了一个可以盯着发呆的东西，刘彻也有理由直接拂袖而去不用搭理她。
不过他铁青的脸色确实让她开心了好几天。
他着实越来越小气了。
他走了之后，陈阿娇也回想起了一些更美好的片段。
比如她小时候逼他一定要亲自爬树给她攀折一枝开得最高、开得最盛美的花；差点摔断腿的他也没和她翻脸。
比如再后来，她和他开始无休止地吵架，再然后就是两相动手——也是他挨的打比较多，可是道歉的也是他。
她母亲，大汉的馆陶大长公主，说她活该，说她把自己豁出面子把皇帝请过来一次的机会又弄丢了。
可她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在装傻，可她是不再信刘彻会复立她了。也许他是愿意让她出去，可如果是让她出去立在那歌女贱婢的下面，她还不如困死在这长门里。
于是她又忍不下了，拿他出出气还划算一点。
就是她应该等一段时间的。
她太缺一个说话的人了。
她还记得刚被废的时候天崩地裂的感觉，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砸碎了多少珍玩……现在想想，连那种感觉都慢慢淡了。
她的期待越来越少，希望也一点点被剥夺，渐渐就不再起波澜。
不过她有时候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精神质地微笑，毕竟实在是觉得自己本能下都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她的东西，就是全砸了也不能留给那个贱婢使。
她也还记得刚进这长门她真的是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哭着发誓她真的没打算害谁，也没指望咒死那个贱婢，她保证以后都不会碰巫蛊了还不行吗？
然后她又慢慢多想到了一点，她保证得不太对，于是她忍气吞声地保证以后不会再和那些女人过不去。
还是没用。
接着阳信和她的母亲说，她被废是因为无子，她又信了。舅舅的薄后也是无子被废。
可是她慢慢终于明白，这也是假的。
外祖文皇帝的元妻生了三个站住的儿子，却母子四人齐赴黄泉给她的外祖母让路；哪里因为有子就有用呢。
不过这一次她谁都没说，就那么生生咽下去。
大概她潜意识也想有一点希望。
不过，她的母亲也月余没来看她了。但也没关系了。
陈阿娇好几年前终于慢慢地想明白了，她对谁都没那么重要。她活着实在只有一个象征意义了。
保持皇后份例就是一句漂亮话，满屋是摆了逾十年的陈设，殿下垂目站着的都是不敢和她搭话的木头人。他们害怕，害怕自己用惯了他们以至于想把他们带到阴间去伺候，又害怕打了她的印记后连个出路都没有。
可他们也不敢虐待她，只有这时间敢磋磨她，还有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她恨极了的寂静敢压迫她的感官，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没生病，没人给她喝药。
她不想起身更衣，也没人来催唤她。
她不想吃，也就没人劝她多用，只要她没到绝食地步就行。
就任凭她这么对着帐顶发呆。
她静静地躺了好久，被子是足够厚的，身子却越来越冷。
在这个过程中，她慢慢开始怕了。
她的后悔也越来越深重。
她怄气什么呢，她想要母亲来陪她到最后一刻，她害怕阴间的路会很冷很冷。
她的母亲还不知道她终于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
她，也还是想再见他一面的。
恨已经恨不动了，怨已经成了习惯，可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她也会想起他和她还挺好的时候，她想起年少的时候他被她欺负了多少次，偶尔也会想如果她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脾气软和一点、多让他一点，会不会真的不一样。
她甚至幽幽地想，如果她当年不那么不尽心尽力拦着外祖母废了他的帝位，也许，他真的也当不成皇帝了呢……虽然她落不到好，陈家也落不到好，但他大概就反过来走在她前面了吧。
同归于尽是挺解气的。
虽然，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越来越冷了。
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不知道自己马上会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阴世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光景……但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对每个人都是。
他们大概都会想，她陈阿娇终于死了。
是啊，好奇怪，她居然硬是拖了那么多年，等待了那么多年，期待了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年理清楚自己的一辈子。
确实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