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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最是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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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伤人
“军统,您的酒。”沉思中的人儿一惊,抬起头却是澜歌的倩影。这个女人,是唯一一个靠近却能让自己没有察觉的人,又偏偏是和自己结下了大仇怨的人。萧默无奈的苦笑一下,这就是宿命吗?
“妙…澜歌,这是哪里来的酒,好香!”萧默素来嗜酒,已经达到一日无酒不可的地步,无论到那里他总是以酒为伴,不论酒糟酒好只要能如喉皆可,旁人只道他爱与酒为伍,却无人了解他只是离不开酒入愁肠麻醉的滋味。
“梨花酿,澜歌亲手酿制的梨花酿。”
萧默痴痴的看着澜歌轻巧的揭开封坛的布巾。梨花的香气四溢,清清淡淡的沁人心脾。
“你不是很我入骨么,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推开面前执盅的香手,萧默的声音益发冷淡,他断然不是能被轻易迷惑心智的人。
“原来军统是帕这酒中有毒,那澜歌先喝便是。”一昂头,酒盅见底。再度满上一盅,奉到萧默眼前,“这次,军统可以放心饮用了。”
“你该不会在这酒中下了蚀心蛊吧?”挑起飞扬跋扈的浓眉,萧默接过澜歌举过额际的酒盅,眼睛却盯着澜歌微垂的脸。
“军统怎么对自己炼制的蛊担心起来了。既然军统能练出蛊母,那这蛊对您自然无效,这蚀心蛊来之不易,澜歌又怎会做那种暴轸天物的蠢事呢?”虽有面纱隔着,澜歌开口说话时仍有香甜的气息扑向萧默,如真似幻。
“妙…澜歌,我至今也不知道当初送你一双蚀心蛊母是对是错。事过多年,我亲手送出的东西也要不回,可你需明白它是剧毒之物,是我在泰山顶上无意间混合七十二种毒物练成的,你……”
“住口!世上大奸大恶、陷害忠良之人纵是用尽成千上万的毒物也不为过,区区七十二种又如何!”一排紫色细小的钢针擦着萧默的耳际射入梁柱中。萧默神色一凛,隔着面纱他都能感受到澜歌容颜上每一寸肌肤的扭曲,这样的她,他陌生且恐惧。
“澜歌,你……”
萧默的话语消失在一阵急劲的风声中,三枚紫针直奔他的胸口而来,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仓促间他只能拼尽全力,气提丹田,健硕的身体硬生生的凌空跃开,堪堪避过。
“哼,萧军统好神勇,能避开三枚自然就避得开六枚。”萧默还没有反应过来,六枚发亮的紫针已近在眼前。闭上眼睛,萧默的心沉到谷底,这次他注定躲不开的。
可是,时间过去了许久,本该一瞬间便完成的事情居然还没有发生。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萧默睁开眼睛,发现沈墨手持一节长鞭挡在自己身前,鞭子上整齐的插着五枚紫针。
萧默看不到沈墨的表情,却惊异的发现澜歌清冷的眸中盛满了惊恐。惊恐的神色出现在像澜歌这样的女子脸上,实在是一件吸气的事,萧默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墨便向后直直的倒下来。
“不!”澜歌歇斯底里的尖叫震的人耳膜生疼,萧默手疾眼快的借助沈墨下坠的身体,他终于看到了沈墨的脸——深紫色,嘴唇惨绿。
“你在针上淬了毒?!”声音骤寒,萧默不可置信的怒吼出声。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愤,妙瞳啊妙瞳,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么?
“沈哥哥,不要!你不能有事!”飞奔过来扑倒在沈墨的身上,澜歌的眼泪成串落下,滴在沈墨的脸上,立刻凝结成冰。
军士们被帐中的声响惊动,纷纷涌进帐中,又悉数被萧默挡了出来。兵士们不明所以,但头一次看到军统铁青的脸色,大伙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依命用最快的速度退离军帐三丈之外。萧默也随兵士们一同撤开,身体移动的迅急镇定,但眼神还是离不开垂地的帐帘,心更是系在了薄帘的另一侧。
“沈哥哥,你快自己封住四大穴,千万不要让毒血侵了血脉!澜歌这就为你解毒。”军帐中,澜歌拖着尖利的哭腔对躺在地上的沈墨低语,双手颤抖的解他的衣襟,可越慌乱就越做不成事,澜歌的身体抖如筛糠,指尖纠紧墨绿色的衣料却使不上力气,泪水落得更凶更急。
“别怕,我来。”不知何时,萧默走到了澜歌身边,昔日威严的脸孔此刻看起来竟含着一点隐晦的柔情。
他双手顺着沈墨的衣领稍加用力,衣服便破裂成数片。沈墨身上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紫红色,惟有心口的小小一圈还保持着正常的肤色,确也有些微红。若是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血管中隐隐有类似于虫子般的生物在蠕动、增殖。
“你的针浸过蚀心蛊母的血?”萧默陡然扶住澜歌的瘦肩,双瞳大睁,那模样极其狰狞。
“不关你事!你滚,你滚!”澜歌推搡着萧默,面纱早已被泪水和汗水浸透,贴在脸颊上,显出一张小巧的脸型,她头发凌乱,声音嘶哑,哪里还有倾城名伶的风范,俨然是丧家弱犬。
“不可以!澜歌,你不能那么做。”萧默用力圈住澜歌发狂的身子,试图平息她的癫狂,但收效甚微。大睁的眼眶被上涌的气血顶的赤红,“澜歌,你想被万虫蚀心而死吗?”
“你滚!”澜歌对准萧默的左肩狠击了一掌,将他推出军帐。“如果你敢闯进来,我就自毙与此!”决绝的撂下狠话,澜歌不再理会萧默。疾步奔回沈墨的身边,他身上的紫色比刚刚深了许多,连心脏处也变得紫蒙蒙的。她顾不上其他,手忙脚乱的褪下自己的衣裙,隔着面上薄纱,她温热的唇碰上他冰冷的唇…
待一切都结束后,澜歌拥着衣服坐起来。看一眼昏睡中的沈墨,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这并非时她的初夜,也没什么值得悼念的,可是连累到沈墨却是她最不安的事情。
展家被诛后,澜歌做过侍婢、当过戏子,被一些豪绅糟蹋过,这些她靠着心中的怨念支撑着挺了过来。一个受尽宠爱的大小姐流落市井,遭遇的委屈又岂如常人所想。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受不了主人的□□,澜歌逃出了那座深宅。遇到沈墨,就在那天她逃跑的过程中——衣裳几不蔽体的澜歌体力不支的跌倒在路边,眼看着就要被那群狗腿追上时,沈墨如仙人一般出现。临风而立,也是墨绿色的衣衫。
毫无悬念,沈墨不费吹灰之力,击退了那群乌合之众。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了澜歌瑟瑟发抖的身体,温和一笑,“没事了,别怕。”
就是这一笑,轻易击溃了澜歌的心里防备,她号啕大哭,尽情的发泄压抑许久的心情。他的笑,像极了展易寒,没有丝毫的戾气,温润如玉。那一天,她被沈墨抱回了家,拜沈墨的娘亲为师。
沈墨的娘亲也是一个温和的人,帮澜歌试脉时发现了她深厚的内力修为,于是便收她为徒。最初,日日教她绣工,直到有一天她能在一盏茶内绣好一幅牡丹图,那个温和的妇人便开始授她暗器要领,而武器就是她日日用的绣花针。针,必须是最细的那种,因为针越细练起来就越难,因为针越细杀人就越快。
那个温和的妇人极爱牡丹,她的名字亦唤作牡丹。澜歌记得,她绣牡丹时,眉梢眼角总有一种别样的欢喜,可她教自己暗器时眼神也可以异常的冰冷。沈墨说,牡丹是他的娘亲,但澜歌却从未听过他开口唤娘,一次也没有。
离开沈家是一年半的事。牡丹的病逝让沈家不再有家的样子。这个温和的妇人死前摒退了沈墨,对澜歌说了几句颇有玄机的话:红颜祸水,可你最终只是个可怜人啊。孩子,你的命中注定了你是孤星命,在能把握的时间里尽你所能的去爱吧!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最后一个字,牡丹阖目长辞。
然与沈墨失散是牡丹死后半年。朝局倍加动荡,锦王的兵队行至沈家所在的县上,为了躲避战乱,沈默决定带澜歌离开,可就在此时一队士兵的突然出现冲散了他们。说是偶然,说是天意也不尽然,当时澜歌若想找到沈墨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不过,她想报仇,疯狂的想,所以她选择离开沈墨。
于是,澜歌把自己卖进了怡心亭,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有一个官候将相甘心做她的踏板,让她能混到锦王或萧默的身边。到那时,她便可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心口处一阵翻江倒海的疼让澜歌从回忆的泥沼中解脱。莫非蚀心蛊这么快就发作了么?澜歌冷冷一笑,银牙紧咬却仍旧镇定自若的为自己穿好衣裙,然后弯腰替沈墨穿好长裤。
沈墨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气息也渐趋平稳。还好,蚀心蛊没有伤及他的心脉,元气虽动但并无大碍。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澜歌又是冷漠一笑——人,还真是贱,为了救人可以不顾一切,为了杀人也可以不惜一切。
心口的疼消退了些,澜歌的额际仍是汗渍密布,她心中清楚——这,只是刚刚开始。不过,没关系,从她吻上沈墨的那刻起,什么后果都不重要了。
澜歌理了理发丝,款步走到帐外。萧默如石刻般呆立在帘外,脸色苍白,眼瞳通红。
“萧军统,日已西斜,容澜歌回帐收拾一下。晚些时候,我们也该去王府赴宴了。”
澜歌的声音依旧清越,如莺啭般醉心。可此刻听在萧默耳中,字字如刺,扎的他生疼。她没说一字,他的拳头便紧握一分。
“对了,军帐中的沈公子还烦请军统派人照顾。若能煎碗宁神的汤药喂他服下,自是再好不过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
“澜歌当然知道,不过是多服侍了一个恩客罢了,风月场中司空见惯的事又有何稀奇。”
悠然的截断萧默气急败坏的怒吼,澜歌的声音坦然自若。但听在萧默心里,却绵延出无限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