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流年》海纱

3、转

　　一年之后。
　　浮云山上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为一年一度的花灯大会准备着，只有一个人是例外。此刻，他正站在漫天枫叶的秋晤林里，静静地沉思。一年过去了，可自己的武功却进步甚微。城璧的眼中，透出愤怒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如此的残酷？予人希冀却又毁人期望，剖分世界却又假做公平。一声长啸，声震山谷，绵绵不绝，似龙飞千里，腾舞九霄。直至光透丛林，落叶翻飞，方才止住。这一啸，道尽城璧心中所有的纷繁，顿然间，灵台清明，所有的不如意，都顺着啸声，飘扬远去。忽然想起，很久都没有见到萧天书了。如果说城璧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那天书，就是唯一能将寒冰融化的暖阳。城璧的心中，早已将他当作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如今，他仍旧毫无音讯，城璧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雾朗云清，秋晤林里，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城璧顺着山道走向大殿，却不期遇上了匆匆而过的风四娘。
　　风四娘看到他，充满笑意的眼神中带着写欣喜：“月絮使者，日荀回来了。”
　　“天书他回来了？在哪边？”城璧急切地问道。
　　风四娘笑了笑，遥指大殿，“这还用问？”
　　城璧回以一笑，两人迅速赶往浮云圣殿。
　　圣殿之内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城璧抢将进去，终于在边角找到了一身落魄的萧天书。
　　四目相交，说不尽的万语千言。
　　“走，今日不醉无归。”城璧不由分说，拉着萧天书离开了浮云圣殿。 “好久没喝到井叔特制的龙泉汾了，”
　　井叔是浮云山上唯一的酿酒师，所酿制的龙泉汾是取自浮云山涉谷瀑布的下的龙泉井水，此井之水，甘香而不腻，淡雅中透着醉意，用它所酿之酒，清香四溢，喝时，入口味醇，后劲渐起，而他妻子做的牛肉面，千里飘香，同样是浮云山的一绝。
　　往日里，城璧和天书到也常来坐坐，只是这一年人各两地，城璧一人，倒也无心品酒了。
　　“井叔，老规矩，两壶龙泉汾，两碗牛肉面。”城璧笑着喊道，却转身对天书道，“今日我反客为主了，你不介意的哦？”
　　天书看着他，忽然笑道：“没想到我这个沉默寡言的兄弟居然也有会说笑的一天。”
　　城璧笑着捶了他一拳，“你一路上不说话，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没想到是你这小子在顾弄玄虚。”
　　“说这么多干嘛，面都上来了。”萧天书不再理他，端起面吃了起来。
　　“哎，你这就不对了，忘了上桌时应该先干一杯吗？”
　　“兄弟，我真的很饿哎，你让我吃饱了，还怕没人陪你喝？”
　　城璧看着他，忽然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袭上心头，眼前的这个人，不仅是朋友，更是手足，似乎前世早已注定，今生的兄弟之情。在没有家的日子里，只有他，才能让城璧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两壶清酒，两碗水面。
　　夜幕已落，暗暗的烛光从门里透出，照在那腾腾的热气上，形成一圈奇妙的薄雾，笼罩在他们身上，似真似幻。
　　知己相逢，千杯为少；兄弟重聚，万两等闲。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有些醉意。开怀畅饮，指点江湖；风云争霸，卧虎藏龙。时事瞬息万变，金戈铁马，醉卧沙场；凤舞蛇游，纷至沓来。两人畅谈浮云武学，江湖见闻，良久未息，直至破晓时分，方才沉沉睡去。
　　朝阳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叶落飞花有尽时，暗夜无云偷天日。
　　云霄九阁。
　　浮云山的藏经阁，天下武功无不包容其间，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圣地，浮云山弟子的武功也是从此处学来。而云霄九阁最让人神往之处，却是那藏在最后一件密室的武林至宝——神照功心法。只有浮云山尊主才能修习此心法，虽然觊觎此心法的人不在少数，可也只能是高山仰止，望而却步。
　　这一日夜里，风四娘提灯途经云霄九阁，却看见一个黑影翻墙而过。风四娘赶上前去，拦住来人，双綾出手，却被此人绞住，再不得递出半分。风四娘不觉得心中一沉，这世上能一招便能将她双綾套住的人，只有一个，那不仅是因为他的武功非凡，更是因为他对她的熟悉。
　　“果真是你？”风四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是我。”夜幕下萧天书的那张脸，却似乎有些扭曲。
　　“你怎么会在这里……”风四娘已不用再问下去，微弱的灯光下，萧天书手中之物正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相传浮云山的创派祖师曾用神照功救过危及落难的海神，海神为表感谢，将自己的泪水散落在心法上，成为一道蓝色水幕的屏障，永生永世守护着这本秘籍和它的主人。
　　而如今，这本书，却在一个本不该拥有它的人手里，而这个人，竟是浮云山四大护法中的日荀！月，破云而现，那银色的光华洒下，却印的天书的眼眸更加明晰。那双眼睛，漆黑似夜，却又明亮如星，这一时间，他不再是江湖上的那个落魄的萧天书，而是那个曾经风云一时，勇谋过人的浮云山护法使者！
　　风四娘看着他，凌厉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不仅因为天书眼中的真诚与执着，更是因为那种与生俱来的信任，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子，就似乎注定了今生的牵绊，宿命里情义的纠缠，她只能将这一份痴恋深深埋藏，只要看着他的幸福，她就心满意足。如今之事，不用问，也知道天书意欲何为，于是她浅浅的笑道：“你快走吧，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天书望着她，内心充满了感激，甚至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一个人支持你并不难，可能在瞬间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却必须是相知至深的人才可以做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还是一个红颜知己？
　　天书心中虽然一时迷乱，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转身欲走时，却发现四周明火幌幌，他们已经身陷重围。
　　为首一人正是四大护法之一的镜缘使者，白马银衫，手执方天画戟，他快马奔来，拦在二人之前，有若天神。
　　“日荀，尊主知道你私盗神照功新法，命我等前来捉拿，请你跟我们回去。”又看了一眼风四娘，“她亦是同党，一并拿下！”
　　萧天书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这件事竟将风四娘也给扯了进来。朗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风四娘无关，她是想拦住我，却非我之敌，你们不可以一概论之。”
　　“这……”镜缘有些犹豫。
　　“不关天书的事，是我逼他去盗心法的。他碍不过我，才答应盗来让我一见，所以，这件事应该由我来承担，天书只是……”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罪！镜缘，念在我们一场同门，请你放过风四娘。”
　　镜缘看了二人一眼，摇摇头道：“抓谁放谁，都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尊主自会有发落。天书，别怪兄弟如此待你，你这回，恐怕难逃一死了。”
　　镜缘带二人来到索峰，将萧天书押至麒麟洞，放下机关，带着风四娘和那本神照功心法，去见尊主。
　　望月天涯难尽守，不见末途雨纷飞。
　　麒麟洞内，萧天书直直地看着岩壁上的钟乳石，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所有的大义，抱负，却都比不上这一刻的心焦。所有的结局都曾预料，只是从未想过，会让她也受此牵连。
　　天书不觉想起着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只要他有危难，风四娘就会挺身而出，虽然她总是开玩笑的说，我这个弟弟还不成器，可是他，却总能看见她转身而过的忧伤。他不是不明白她如海的深情，只是心头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却如丝般缠绕，怎么也挥之不去。他想的出神，竟连那石门开启的声音，都未曾听到。
　　机关打开，闪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连城璧。
　　不由分说，拉起萧天书，向外奔去。
　　“只要下了浮云山，就没有人会抓你了！”
　　他们奔出丈远，天书却突然止步。
　　“去救四娘。”天书的话，斩钉截铁。
　　城璧知道多说无益，便转头往浮云圣殿的方向而去。
　　可还没等他们接近浮云圣殿，便有一大批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闯！
　　只有闯！
　　必须闯！
　　不能被擒，定救四娘！
　　他们唯一的选择。
　　割鹿刀，割尽天下不义之士的人头，萧天书没有想到，如今，它刀刃相向，却是朝着自己的同门；斩云剑，一剑刺得云开日现，这一刻，却是对着自己曾经的战友！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人生不如意事时常□□，可那一道道溅起的血花，却如同梦寐般纠缠在他们的心间。
　　纵使他们的武艺冠绝浮云，可也终究禁不起这样的人海战术。更何况，他们只求自保，无意伤人。“敌人”越来越多，渐渐收缩成网，他们只能成为瓮中之鳖。
　　且战且退，不觉间，他们已退至一悬崖边，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陡壁峭崖，云深几许，未敢观望。
　　这时，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让出一条路来。紫衣长发的沧海使者，手握双戬，从人群之中走来，而他的身后，一位清丽的少女，缓步而来。依旧是那一身纱衣，如梦似幻，所有人都惊叹于她的美丽，那种名门闺秀的淑雅大方，却又混合着山水之地的灵秀与聪慧。
　　沈璧君。
　　她缓缓走到二人的面前，看着萧天书，冷冷地说道：“没有人可以背叛我爹，你曾经是我的朋友，可是现在，已然不是了。”璧君说完，哀怨的看了一眼城璧，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却无法说出一句。转身离开，眼里却早已噙满了泪水。
　　萧天书仰天笑道：“看来，今日无幸了。”又看了看城璧，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知道这世间最畅快的死法是什么？”
　　城璧与他心意相通，答道：“醉卧云端，听风旁啸！”
　　两人双手相握，转身从崖上跳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骤变不及应，所有的人看着那深不见底谷地，一时无言。
　　璧君一震，恍惚间不知身在何方，“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一时间，痴痴迷迷，竟似着了魔般。沧海见她如此光景，知是伤心过度所致，只得先将她送回居所，再回来收拾残局。
　　清点人数之后，却发现虽然大多数人受伤，可一来无有死亡，二来各人所伤之处皆非要害，只要修养几日，便可无碍。沧海望着山崖下云雾缭绕的谷地，不由得深深后悔了起来。

　　话分两头。
　　且说萧天书与城璧坠入万丈悬崖，在下落之中，他们使出鸟渡术，如飞鸟投林般向前上俯冲，以此来减轻下坠之力，快到地面的时候，一个反身回旋，将着地之力分布均匀，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放眼看时，竟是一片广阔的草地，似绿毯般席卷了整个大地；抬眼望去，云高雾远，青山环绕，却别有一番风景。
　　“我在浮云山这么多年，却不知还有此处风景。”城璧叹道，“若非遭逢大难，有岂知绝壁之后别有洞天？”
　　“这就叫做因祸得福了。”天书笑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我们还寻到了这一片桃源仙境，可谓是不枉此生了。”天书顿了一顿，说道：“不过不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四娘她……”
　　“放心吧，这件事根本就与她无关。再说，璧君也一定会救她的。”城璧安慰他道。
　　璧君，想到这个名字，天书的眼神不禁黯淡了下来。那样决绝的话语，不留一分余地，将他的心，在片刻间撕成粉碎。
　　城璧发觉天书的异样，对他说道：“璧君是不知道实情，才会错怪你，她如果知道你假盗心法是为了取信于继风六煞，然后混入其中，歼灭他们，恐怕那时，她连道歉还说不及呢！”
　　天书苦笑着摇摇头，“我所伤心的，不是她的刀剑相向，而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她却一点都不了解我！”
　　城璧愕然。旋即说道：“这也不能怪她。连镜缘和沧海都分不清真假，这只能说明，你做戏的功夫一绝！如果她真的猜到你的动机，对她来说，恐怕是祸不是福吧！”
　　天书听得此话，长叹了一声，“城璧，璧君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
　　城璧无语。想起自己的事情，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
　　云雾迷漫，茫茫前路不知途。
　　“还是想想如何离开这里吧？”城璧说着，向前走去。
　　草地的尽头是一片密林，蔓藤植物缠绕在其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入，撒下点点斑驳。两人顺着林道走去，却发现，密林深处竟有一个偌大的山洞！两人互望了一眼，都露出戒备的神色。洞里很黑，天书点燃随身带着的火折，沿着墙边走去。
　　两人在里面绕了很久，却仍未找到出口。
　　“等一下。”城璧停下了脚步，“这个路口是刚才走过的。”
　　“这么说，我们又返回了原地？”天书有些疑惑。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的剑碰到石壁留下划痕，就是这里了。”
　　“那这里岂不是迷宫？”
　　这时，一阵风过，吹灭了天书手中的火折。
　　天书正欲重新点燃火折，却被城璧一把抓住，“不要点！”
　　“我大概知道该怎么走了。有风的地方必是出路，刚才我们照着亮光走路，不曾发觉。”城璧说完，迎着来风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似乎被石壁挡住，再不得前行。点亮火折，面前出现的是一扇石门。
　　“此门一定有机关，不能硬闯。”城璧说道。
　　天书用火光照着石门，发现门的右边有一个很大的棋盘，上面棋子凌乱地布置着，却似一方残局。
　　“难道他是想让我们破此残局？” 天书有些不解，“难道这就是入口的机关？”
　　“下面还有一行字。”城璧念道，“天际孤帆愁别离。”
　　“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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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且下完这局残棋试试。”城璧说道。
　　良久，却毫无结果。棋乃死棋，任凭两人如何闯关，都无济于事。
　　“看来，我们的棋艺有待提高啊！”天书懊恼地说着。
　　“未必。”城璧沉思了一会儿，指着那行字说道，“关键应该是在这儿，这个机关恐怕并非考教人棋艺的。”
　　“天际孤帆愁别离？”天书轻轻的念着，“好伤感的句子。用远在天边的孤帆来表达离别之情，字里行间饱醮离愁。不知写下此句之人，是怎样一种心境呢？”
　　“原来如此。”城璧的脸上显出了笑容，“这是一个“穗”字。你看，穗字可以分成“一、一、虫”和“愁”字别掉火部（“离”于八卦为火）所剩下的“禾心”，再以天之高际扣“一”，孤作“一”解，帆象形“虫”，呵！如此拆形造意，运法娴熟，字字落实，文词优美，平仄协调，这个人还真是此道高手啊！“
　　“你能猜出来也很厉害啊！那如今，我们就用这盘棋拼一个“穗”字？”
　　“还说什么？动手做吧！”城璧笑着说道。
　　不一会儿，穗字就拼好了。而此时，石门也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