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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   却尘思靠在椅背上,抬头对着上方白色的天花板。
      玻璃瓶倒挂在左侧,气泡从下方瓶口腾升而上,一个个聚集在溶液水面,紧紧靠在一起,又齐齐破开。却尘思看了半天,动动手指,试图让泛酸的手臂好受一点。
      “好点了吗?”翠萝寒帮他调了调,坐在了他身旁,递出一个小袋子,“帮你取的药。”
      却尘思点点头:“谢谢。”
      空气里弥漫着轻微的镇定剂的气味,他看起来神情也平静了不少,只是在发怔。翠萝寒在旁边给他重复了遍用药说明,瞧了瞧他显得没什么生气的脸:“学长,平时还是要注意休息。”
      她一顿:“我是说,不要太为难自己。”
      却尘思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事根本没办法在医生面前掩盖,尤其是他定期来医院挂号的情况下。他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打起精神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好多了。”
      翠萝寒没再说什么,点滴快要见底,她站起身看看时间,又望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忽然问:“不让你的Alpha来接你吗?”
      却尘思眉间一跳,立刻否认:“他和我不是这种关系。”
      话一出口,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低声补充道:“我没有标记的Alpha。”
      翠萝寒并不计较这个“Alpha”在对方眼中是否成了固定特指,自然地改口道:“那么,不让你的室友来接你吗?你需要休息。”
      却尘思却古怪地沉默下去,半晌才开口:“他课很忙……”
      一道铃声在静止的空气中突兀响起,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却尘思整个人一滞,终于还是伸手去掏。翠萝寒看着他僵硬的动作,善解人意地转身离开。
      角落里只剩了他一个人,铃声格外清晰。

      他没想好怎么面对对方,但已经是第三次来电,没有不接的理由。
      电话刚通,对面就急忙问:“你没来上课吗?”
      鹤白丁的声音他听过无数次,焦躁的愉快的或是懒洋洋的,他甚至熟悉到能由语气想象出鹤白丁脸上的神情。然而也许是脑袋还未清醒,此刻听这急切的略微拔高的尾音,回响在脑海里的却是昨夜轻到仿佛带了气声的问句。
      那气息从唇齿间呼出,湿润地舔舐他的耳廓。
      “为什么不说话?”Alpha察觉到莫名的沉默,放低声音,“你怎么了?”
      却尘思心底陡然泛起了罪恶感。
      “只是有点头疼请了假,”他垂下眼睛,“不用担心我。”
      “你现在人在哪里?”
      却尘思一顿:“在家里。”

      鹤白丁站在客厅里,绷着嘴角,直到对面挂断,他才放下手机。
      却尘思的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兀自站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消息在不断弹出,不断有人大呼小叫地喊他,说教授在点名,催他赶紧回去。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到了缥缈月回复的消息:“他让我帮他请了假。”
      视线在置顶于通讯录最上方的名字上停留片刻,鹤白丁一言不发点了关闭,却不准备回去上课,反而走到了阳台,迎着深秋早晨的阳光给一排盆栽浇水。
      他心不在焉,正瞥到角落里的那颗仙人球,伸手轻轻一戳,球刺细软却密集,温和地阻着他的触碰。
      尴尬的朋友关系,他想。

      “您的状态很糟糕,我希望您能考虑我的建议。”
      却尘思翻开试卷,对着一行行黑字拿起笔,写了两行,又一下划掉。
      “在抑制剂失效的现阶段,必须要疏导生理反应,有时人体也会自行纾解,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但为什么偏偏是鹤白丁?
      却尘思头疼地捏住笔,认为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走神,测验事关学分,教授早就对他多次请假颇有微词,决不能再出岔子。
      周围每个人都低着头专注各自的卷子,他努力抛开杂念,加快笔下的速度,尽量让自己没有空闲回想,却总觉得大脑并没有真正集中注意力,所有的字符都和他的意识隔了一层薄膜。
      为什么会是鹤白丁?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宽敞的教室里没有人出声,环境实在太像,他几乎快要以为鹤白丁就坐在左边。
      但他并没有转头,只紧盯着卷子,机械地写到手指发酸。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四周的寂静中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重。这种呼吸并不陌生,每次从睡梦中被热意惊醒,都能听到它从自己口中传出,今天早上还变本加厉困扰着他。
      他来不及调整,熟悉的躁动感已逐渐升腾,冲破他那层雾蒙蒙的意识的薄膜,扩散开来,在血管里跳动。
      发情期。
      是因为发情期。
      却尘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意识到,这里是学校,是教室,周围是他的同学。

      鹤白丁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是客厅桌上的午饭,没有动过,连碗筷的摆放角度也和中午离开时分毫不差。
      他一瞬间腾起了怒气,焦躁地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半晌却又把手机丢在了桌上。他清楚无论自己问什么,却尘思的回答永远都会是“我很好”。
      这令他有些挫败,他没有立场过问却尘思不愿意回答的隐秘,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退避。即使他抛开私情,是出于朋友间的关怀,但只要有半年前那根刺在,他都只能停在这半生不熟的距离。
      却尘思这几个月很平静,很放松,两人像回到高中时的岁月,毫无芥蒂与不安,他也产生了这样下去也很好的错觉。然而没有人能回到过去,每逢周五同窗片刻就能开心的一年,早就远了。
      只是却尘思如此小心翼翼地修复两人的关系,他不忍心戳破。
      这个季节昼短,落地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连带着屋里也陷入暗色。他坐在沙发上半天,期间翻了翻几小时前的消息,“他没事,刚刚过来上课了”,三条不同人回复的消息,内容大同小异,都说明情况正常。
      但却尘思还是没有跟他联系。

      鹤白丁向来是个随性的人,发现报不了热门的足球,就选了和却尘思相同的社团,因那次意外被疏远后,发现分数差不多,就填了相同的学校。他心里没抱什么希望,都落空了也许也不会多难过,只是发觉都碰巧中了之后,开始暗暗高兴,自己与却尘思果然还是有缘分的。
      这种随性一直到现在,似乎还将持续下去。
      他最近时常在想,却尘思喜欢作为朋友的他,那么他就做个朋友好了。
      虽然只是个横着刺的假象。
      鹤白丁长长吐出口气,准备去开个灯,忽然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
      他下意识去抓桌上的手机,屏幕仍是黑的,才发现响的是家里的固话,房东安的,平时只有物业相关的来电。他一下有些失望,还是跑过去接起。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女声:“是却尘思学长吗?”
      鹤白丁语气沉沉:“他不在,有事?”
      “我很担心他,可是他一直关机联系不上,”对方叹息道,“他现在的状况恐怕很不好。”

      天已经黑了,却尘思模模糊糊地想。
      最开始的那阵可怕的浪潮过去,他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抑制剂虽仍旧失效,好歹还是压住了信息素,生理反应却不可避免,隐秘地在体内翻涌。他庆幸自己一直保持着坐在教室最末角落的习惯,发现不对劲之后就交了卷离开,可惜意志不足以支撑他回到家,只能胡乱跑到这个废弃的教学楼。
      发情期在一个星期前明明已结束,现在忽然爆发,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然而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个,他浑身湿透,外衣早丢在旁边,鞋子也在混乱中蹬掉了,整个人像条脱水的鱼,徒劳挣扎着。
      他试图站起来,一动就发觉有液体流淌,连带着两腿发软,重又跌了回去。
      这栋老楼就在他常上课的楼后边,有些年头,建了新教学楼之后就当做图书资料室,后来西校区图书馆扩建,这里就逐渐冷清了,连打扫的阿姨都常常忘记。被他撞倒的一叠报纸,印的还是三年前的新闻。
      尚算隐蔽,但总不能在学校呆一夜。他察觉到是近几个月缩短的发情期此时在反扑,只得挤压脑中剩余不多的还在运转的思维,迫使自己清醒些,抖着手去摸背包。
      测验时关了机,现在刚一开机,电话就嗡一声弹了出来,他下意识点了接听,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
      “你在哪里?”鹤白丁问。
      却尘思心底一跳,他隔着屏幕,能听到极快的的脚步声,以及空旷教室里的回声,鹤白丁的呼吸甚至也是急促的。
      ——你需要我吗?
      早该忘记的声音突地在混沌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却尘思整个耳朵火烧似的燎着,他一个激灵丢开手机,在黑暗中僵住,缓缓把头埋进胳膊。
      他怎么能,那明明是鹤白丁。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铃声在沉默的空气里越发刺耳,却尘思呆坐了很久,终于倾身过去,点了关闭。
      外面却逐渐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每个房间都被打开,每个房间都没有人,鹤白丁一个一个找过来,脑门上起了汗,他走到走廊尽头,猛地推开最里面的这扇门。
      老旧的木质门发出笨重的吱呀声,他已摸到门边的开关,开了灯。
      灯光只一闪,鹤白丁顿了一下,随即关上灯。
      他已看到了一个人影坐在窗边的角落里,藏在书架后,只露出一双光裸的脚。像被突然的光线刺到,那脚背惨白,倏地绷紧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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