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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良突然不来上课了。
别的孩子告诉我说,赵小良被他爸爸带到山那边的小煤窑背煤去了。学生的话让我心里不舒服,晚上我写了一封信,托那个孩子带给赵小良,第二天赵小良给我写了一张纸条,第一句话就是,韩老师救救我!放下纸条我决定立刻去赵小良家看看。
我和康兵说起这事,康兵劝我暂时不要轻举乱动,说乌山村那边山高路远、道路崎岖,容易迷路。见我坚持要去,康兵犹豫了一下,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想,如果那天康兵陪我去了,我就不会迷路,我如果没迷路,就应该不会遇见农民老木,如果没遇见农民老木,我或许就会和康兵发生点什么诸如爱情之类的故事。
当然,我是说或许。
农民老木的出现让这一切悄然起了变化。
本来,康兵是答应要陪我去赵小良家做家访的,但他家里突然出了点急事。临回家前,康兵恳请我:韩老师,先别去,啊,等我回来再说。
我没有等他,“韩老师救救我”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挣扎的蚯蚓一直在我脑海晃呀晃。我感到刻不容缓!
那天,我起得甚早,一个人在山村的路上走着,如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任意飘着,无人牵引。晨炊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赵小良家在乌山村,离学校较远,平时他在学校住宿,只有等到周末才回家。据说他家要走很长一段可供卡车行走的乡村土路,接着再走一段可供马驴骡车行走的小道,最后翻两座山才能到达。
我走走停停,停停问问,偶尔还能听见学校附近村子的一些村民窃窃私语:瞧,那个城里的白面教书先生又来了。
刚来时,每天我头顶洁白宽边遮阳帽,眼着墨镜,脚穿耐克运动鞋,一身李宁服,乱飞的麻雀般,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我弄不清楚学校周围哪些村庄我曾经去过,哪些没有去过。我就像一匹失去灵魂的野狗,漫无目的四处闲逛。
我曾碰见一个孤独的乡村老妪,向她讨口水喝,却给我端来一大簸箕红薯饼,我巴滋巴滋吃着红薯饼,心不在焉听她讲没完没了的家史。起身告辞时,发现自己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了。
这种游手好闲的癖好直至开学后康兵的出现才慢慢矫正。
康兵是不允许我到处乱走的。他严肃地说:韩老师,你一个外地人,不能随便出去瞎逛的,那些个庄稼人好嚼舌根,三言两语就能把你说成二倚子。
那时,我并不知二倚子的含义。
我开始翻山路了。
乌山是一座海拔很高的山脉,山连山,山套山、山中有山,有树、有木,有花、有草,还有水,据说山峰顶的树木葱郁、鸟语花香处还有一座寺庙,寺庙里有得道高僧,可以烧香拜佛、求签还愿、指点迷津。
气喘吁吁间,黄灿灿的太阳转瞬即逝,一层层麻木的空气被黑幕呼啸着撕开。我想,要不是接下来的那场大雨,我就不会钻进一个山洞,要没钻进那个山洞,我就不会认识农民老木,如果没有认识农民老木,我就不会呕心沥血来写《我爱农民老木》的这些文字。
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这场雨比喻成媒雨,把乌山的那个古朴的山洞比喻成我和老木的相亲洞。正是这场媒雨、这个洞促成了我和农民老木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
豆点大的雨从天而降时,我像只惶恐的小鹿在山上乱窜。
说意淫也好,我当时突然有股强烈的幻想,我幻想有个高大的山里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迎面向我飞奔而来。这个山里男人呢,身上背着一个水壶,挎着一支并不太长的猎枪,头上戴着一盯粗犷的帽子,追逐着猎物。骑马的高大男人见到我,呼吼一声,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抓上马,一溜烟躲过这场大雨,把我带到了他温暖的家,不,应该是铺满柔软地毯的帐篷。
意淫永远是意淫,这种幻想情景不会出现。雨,继续无情下着,似乎要把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缕温暖抽走。我继续像只受惊的鹿,窜呀窜,窜进了一个布满鲜苔的山洞。外面的山风,不停咆哮,不停怒吼,好像诅咒因我的到来破坏了他们的宁静和固有的生活规律。
小病初愈,大雨又把衣服淋湿,洞外雨风呼啦啦吹来,我像只受伤的猫卷缩成一团。我打着喷嚏,无助地看着洞外的雨水落下又弹起,再落下再弹起。这种可怜状持续了一段时间,直至进来一个人。
进来的是个男人。
无疑,这个男人是农民老木。
老木是拎着锄头进来的,额头、裤腿淌着水,嘴里嘟囔着:这天气,说变脸就变脸。见我,他微微一惊,往洞右边靠的同时,用直棱棱的眼神盯着我,
或许是,在山沟沟里,找头野猪、豺狼不难,但要找一个陌生的山外人似乎比登天找仙女还难。他审视我的两个眼睛就像X光射线一样要把我穿透,这种几乎没寒暄就直奔主题的盯人方式,令我不寒而栗,似乎我是从天而降的逃犯。
我卷缩得更厉害了,只想着,雨一停,就冲出山洞,远离那个扛锄头的可怕农民。我是担心啊,担心他一榔头过来,我便昏迷不知归路。
惴惴不安中,他说话了,声音低沉、深邃。
他说:城里人?
恩!我应着,声音轻轻地。
他说:求签?
我未作答,抬头,疑惑看他一眼:中等个儿,一张端正的脸,黝黑的脸庞透着男人的刚毅和坚强,嘴唇、脸颊及下巴有一圈短短的胡碴。一道清晰可见的刀痕,像一小片柳叶,挂在下巴的右下方。
见我终抬头看他,他拍了拍雨衣上的雨滴,咧嘴和善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也冲他点头,微微一笑。
他似乎明白过来,说:哦,你不是来拜佛求签的。
我说,我是镇上中学的老师,去乌山村做家访。看来,乌山上有庙,庙里有可供烧香拜佛、求签还愿的道僧之说并非传说。我呵了口气,心宽了许多。
你是教书先生?老木再次把目光转向我,这次直视的时间比第一次还长,当你被人长久地注视的时候,你是会有感觉的,多少有点儿不自在,而且,目光也像光线一样有热度,你会觉得温暖,甚至燥热。我感觉到那目光钉子一样钉在我的脸上,又像一张网罩住了我的胸口。
我眉毛一挑,反问,不像吗?说着,我起身,开始脱被雨淋湿的外套,天实在有点凉,我怕内衣也渗湿了。
一阵风吹来,我一颤,又打了个喷嚏。只见他也快速把雨衣脱了,脱完雨衣,他又脱外面那件黑色的粗布外衣,脱完粗布外衣,再脱灰褐色的秋毛衫。当他把秋毛衫也脱了时,健康结实的胳膊露出来了。
长期劳作之故,这个山里男人真是壮实啊,窄小的背心根本无法裹住那结实的胸肌,黝黑的皮肤如经过水的浸润般,散发出丝丝健康的亮泽,那张古铜色的脸及黝黑结实的胸膛在雨色映照下,显得成熟、迷人。
他把薄毛衫递过来,说,先生,大山天气凉,你要不嫌弃,穿上吧,别冻感冒了。语气诚恳且不失恭敬。
我心头一热,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洞外,一只游荡的土狗钻了进来。一阵蟋蟋蟀蟀的响动后,土狗弹抖着身上湿漉漉的雨水。这是一只邋遢丑陋的高大土狗,鼻子、嘴、脸坍塌了一大半,像是被谁削去了般,露出了狰狞的牙齿。
我的脑袋刚从毛衫钻出来,见到这只狗, “啊”的大叫起来。说我胆小也好,装腔作势也好,我怕狗,打小怕,何况是这么只面目狰狞、浑身抖动的土狗,冷不丁一瞅,和狼别无二样。
定是我的尖叫吓着这只狗了,它前腿用力蹬地,做出进攻的姿势。我更是吓得快要晕过去,挪着身子哆哆嗦嗦往他那边移,伸出求救的手,像只八爪鱼般舞动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决策性失误!
面对一只自由惯了的,同样受惊吓且有攻击欲望的土狗,最好的办法是静止不动。我的躲闪和退却激发了土狗攻击欲望,它突然扑了过来,咬住我的裤腿。
危急中,他筋骨暴突,挥起锄头,迅速跳了过来,用力朝土狗砸去,土狗大叫一声,血花飞溅,砰然倒地。
我抱着他的大腿,就好象一下子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了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