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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逃 ...

  •   “十三山位于中州两大山脉的交汇之处,若是能腾云驾雾,飘然升至那万八千丈高的苍穹,便可叹小小中州,峰峦如同叠石子,山脉好似土长城。独独那被山脉合抱的修真圣境十三山,背依龙脉,面朝东海,隐藏在缥缈云雾之中,不落人间,难辨形象。浓云千层,常降下紫金雷电;林木幽深,时时闻灵兽嘶吼。灵气充盈,清净安然,真乃仙人居所,倏忽间便有素衣修士御剑而过。”
      凌霄站在下四山的山脚,拗断了脖子向上望,映入眼帘的是高悬在云雾中的巨大山门。那牌楼不饰金箔琉璃瓦,全部是一整块幽碧青石凿出来的,虽无繁复的兽纹加持,却自有一种威严肃穆之意。顶上头雕一层飞檐,每个角都奋力向天空翘伸,仿佛凤凰展翅。飞檐下刻着“十三山”三个大字,笔走龙蛇,潇洒恣肆,隐约能从中看到一个意气飞扬的少年修士的影子,压尽芸芸众生,笑谈万千红尘。
      “说到十三山的山门,乃是绝世大能乾清真人分开海水取出的蛟龙青石,青石坚硬无比,风吹不散,雨凿不穿。与天地生,伴天地灭。凡人或修行不到家的修士皆不能损伤它一丝一毫!乾清真人取其长存不灭之意,把它搬到十三山脚,护佑十三山生生不息。可惜他还未将这青石凿成碑形,就渡了天劫飞升成仙啦!”
      “那这青石如何给十三山当了牌楼?”
      “且听我细细道来:如今这山门是由历代十三山出的大能相继雕琢,终于在三千年前被立于十三山山道。据说,现在山门上那‘十三山’三个大字,还是那万年难遇的天才顾含章以竹笔刻就!要说这顾含章,名气可大得很呐!他十五岁筑基,二十七岁金丹......中州、魔界、无量海,放眼望去,人族无人可与他齐名,青袖一扫名动妖域,凤三娘你们听闻过没有?嘎?竟然连她都没听说过?这凤三娘啊,是上古......”
      “说书人说的倒有八分像真的。”凌霄暗暗想,思绪又飘回了当年那熙熙攘攘的集市。马车轧轧驶过,妇人与小贩讨价还价,说书人在台上口若悬河,一句一个修真圣境和大能修士。他跟一堆兄弟姐妹挤在小癞子的篮子里:唧唧唧,啾啾啾。“你们在说啥呀?”“唧唧!唧唧!啾啾啾!”凌霄,当时他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崽,正苦于听不懂同窝兄弟姐妹的唧啾声——他心怀着一只土鸡不该怀有的愤懑——有着远超于普通家禽的智识,却深陷三寸高的竹篮,只能徒劳地扑腾着翅膀,并且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到市场上,换三枚铜板。
      竹篮里鸡头攒动,一片黄绒绒的波浪。凌霄踩着同篮鸡友的爪子,使劲往篮子外面挤,“再加把劲呀!谁来,你们谁来给我垫一脚。我马上就能飞出去了!”“唧唧!唧唧唧!”“你们难道真想一辈子待在鸡窝里,养肥了之后给人家炖了吗?”“啾啾!啾啾啾!”心里的话冲出鸟喙,变成自己听起来都感到陌生的鸡叫。凌霄闭上了鸟嘴,转动脖子往周围看去,鸡崽儿们睁着豆大黑亮的眼睛,你啄啄我,我啄啄你。他顿时感到万念俱灰,脚下一脱力,又被卷回黄绒绒的波浪之中。
      台上说书的老爷子眉飞色舞地讲仙人的故事,台下的小癞子半张着嘴,听得痴痴的,也飘飘然做起修仙的白日梦。
      “这世道好不公平!”凌霄愤愤然把头扎进翅窝,“投生成一只鸡,连白日梦也做不得!”
      “押解重犯!押解重犯!闲杂人等,统统给我让开!”
      说书声戛然而止,本该扰攘的街道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里。一时间,听书的,掏钱的,挑东西的,唱曲儿的,都歇了手闭了口,目光齐齐转向驶过来的押解队伍。
      二十几个身着戍卫兵服,腰悬白刃的兵士打正街中央走过,身后两匹马拉着黑铁牢笼。笼中一犯人身着囚服,肩上负着重枷。他的背深深地佝偻着,头压的很低,蓬头乱发,看不清楚眉眼。
      “快看!是仙人!”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叹,只见两道白光从高空俯冲而下,悠悠停在离铁牢两丈高的空中。竟是两名御剑的修士!一个穿绛红色锦袍,二十左右年纪,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另一个披黑色大氅,灰白夹杂的头发,八字眉,一对乌青的眼睛眍下去,嘴角下垂,好似把一生苦闷忧郁都堆到脸上。
      “闲杂人等,统统让开!”那两个修士还未张口,声浪便从四面八方涌来,音色壮如洪钟,直震的人脑仁生疼。听了这天外传音,普通人都心神具震,尚且要平复一刻,更何况篮子里那些刚破壳未满十天的小鸡崽,这一声下去,几只瘦弱的鸡崽直接两腿一登断了气。凌霄身上的绒毛瞬间被那音浪激得根根立起,也是东倒西歪,眼前发黑,只剩一口气吊着,勉强维持着一点意识。
      “那车里押的是谁?竟然要劳累皇帝身旁哀喜二卫亲自羁押!”
      “除了凤血案,近日未听说有谁犯如此重罪。”
      “宰相万郴,是万郴!”
      “万郴老贼?”
      对囚犯身份的推测像雾气一样在众人的口耳之中发散开,眼神与眼神对在一起,每个人都心领神会。
      “说是要拉去凌迟。”
      “好好的宰相不当,非要跟皇帝争长生。现在的福还不够他享的么?”
      “你又没到那个位子上,怎么知道他享够了福?这中州的人,哪个不想求仙?管管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有什么意思!像顾含章一样,当绝世大能,做万千修士之首,那才不亏啊。”
      “啧啧。”
      “走啊,别愣着啦!咱们也去东市瞅瞅,这可是以前的宰相爷啊。”
      “走走走!”
      一群人争着抢着跟上押解队伍,生怕晚一步就挤不上靠前的位子。气氛突然又热络了起来,人跟人挤来挤去,互相推搡,人群里的小癞子打了个趔趄,篮子顺势一歪,下饺子似的,小鸡一个接一个滚了下去。
      顿时天地翻覆,凌霄一头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个来回。这一下摔的不轻,凌霄一把鸡骨头差点散架,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搅和在一起。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
      从凌霄嗓子里挤出一声稚嫩又尖锐的鸡鸣。他挣扎着从地上扑腾起来,撒开两条腿狂奔。小癞子抽抽搭搭,鼻涕眼泪还来不及揩,扎在人流里,弓着身子抓四散的鸡崽。
      好几只鸡崽给人又踩又碾,挣扎着断了气,红色的内脏和黄色的绒毛掺在一起,好不惨烈。
      “诶,别踩我的鸡!我的鸡!”
      轰轰轰,沾着泥的草鞋底,红粉色的绣花鞋,光着的脚丫板,都好似千斤的巨石击打着地面。凌霄再也来不及回头看看他的兄弟姐妹,迈着两条麦秆粗的小腿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穿梭。
      “你看,那儿有只小鸡!”
      “啊?”
      身前身后,扑捉凌霄的手都落了空。
      不知道奔窜了多久,凌霄脑子空空,只觉得爪下好像生了风,载着他往人少的地方去。
      一轮红日逐渐贴近地平线,凌霄放慢了速度,身后一条长长的影子落在被斜阳染橘色的小巷里。巷子里门扉紧闭,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狗吠。“估计都是去东市看那个什么......迟......了吧......”
      进了这条无人巷,凌霄心下稍安,往前面慢慢地踱,身子也松弛下来,“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只普通的鸡。”凌霄心底有点小得意,“这些人也没啥了不起。腿长的抓不住腿短的,我要是让他们抓回鸡窝,那可真是丢了我这张鸡脸。”他挺起胸脯,象征性地扑腾两下翅膀,顿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拳大的小身体里满满的都是抱负和志气。
      身后突然响起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有人!”凌霄鸡躯一震,小豆眼四处乱转,慌忙窝进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一个身影跌进巷子,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身跟魂仿佛只是暂时将就在一起的,空落落颤巍巍,丁零当啷好像要就地散架。
      凌霄偷偷抬眼往上觑,“这人好奇怪。”
      他一身破衣烂衫,灰扑扑仿佛在泥里打过滚,比凌霄不久前看到的那个被关在囚车里的人还要脏。没有束发,头发披散下来,一缕一缕纠结成团。脚底下更是连只鞋子都没有,黑褐色的脚掌底下带着暗红色的血痂,想必是以这副样子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多半是个叫花子吧,可是叫花子也没有这么脏的呀!”凌霄想起总去小癞子家讨剩饭的王五,他也是个要饭的,好像比眼前这个人打扮的更体面些。
      叫花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背对着太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凌霄惊呆了。
      那三拜,一次比一次力量更大,凌霄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也隐隐作痛。到最后一拜的时候,叫花子把头抵在地上,再也没抬起来。他跪伏在那里,头埋的很低,单薄的衣服下面是两片嶒崚的肩胛骨。凌霄窝在角落里暗暗地观察,看见叫花子的肩胛骨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的头久久没有抬起,几不可闻的呜咽转变成痛苦的哀泣。
      眼看着他哀嚎,凌霄的胸腔突然也像是被某种情绪充满了似的,把他涨的生疼。
      “他这么难过,应该顾不上抓我。”凌霄想,“由他去吧。”却忍不住踱到了叫花子身边。
      “你哭什么?”几声鸡叫,量他也听不明白。
      那叫花子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竟然抬起了头。
      他还在流泪,两只眼睛雾蒙蒙的,聚不上焦。脸是黑色的底,可被泪水冲刷过的地方格外白,分外扎眼。仔细一瞧,他还是个少年,本来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惜瘦得脱了相,脸颊凹陷下去,嘴巴也瘪瘪的,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灵气,只有一双眼睛,虽然隔着水雾,也能看出几分神采。
      “鸡......”叫花子嗫嚅着嘴唇,嗓子却早已喑哑发不出声音。
      “鸡怎么了,瞧不起鸡么!”凌霄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戳在小叫花子面前,也没想着要逃命。
      “鸡,一只鸡......嗬......嗬嗬......”一张干瘪的嘴巴张张合合,胸膛猛烈地起伏,好似拉到底的风箱。他还是在流眼泪,却近乎癫狂。“哈哈......哈哈......何必呢......何必呀......”
      叫花子脸上白色的皮肤一点一点显露,他抬起右手,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泪水跟污迹混在一起,在脸上和了一洼泥。
      凌霄心里惴惴的,拔腿便跑,不想猛然便被一只手攥住。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远,凌霄连挣扎的心劲儿都消了。
      “我今天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鸡身一软,脑袋往下一耷拉,凌霄闭上了眼睛等死。
      那叫花子却没一下子捏死他,反而是嘻嘻地笑了起来。
      听见笑声,凌霄张开眼狠狠瞪他:“你笑什么?”
      “笑你。”
      “你听得懂我说话!?”
      没有回应。
      “他未必肯回答我。”凌霄试探着问:“那你刚才哭什么?”
      “我哭我自己。”
      叫花子渐渐平复了下来,低头看抓在自己手里小鸡,眼神却近乎悲悯。
      “你也想成仙?”
      这怪人没来由的又问起这个,“我当然想成仙。哼,谁不想成仙!”凌霄愤愤地想,“可我一只土鸡,下下辈子也未必有机会修炼呐。”想起这茬,又忍不住泄了气。
      “不敢想。”
      叫花子又笑了,这一笑和哭丧的脸拧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想想也无妨。”说罢,叫花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底带金色暗纹的锦囊。凌霄不免心中一动,“他落拓至此,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货?”
      打开锦囊,里面仅仅装着一片羽毛。羽毛泛橙红色,太阳一照,隐隐有金光流溢。凌霄看的呆了,“这比隔壁窝大公鸡的毛漂亮一万倍!”
      凌霄出神地观察那根羽毛,没了防备,头顶上一撮绒毛突然被连根拔起,头皮炸锅一般的疼。
      “啊!你干什么!”
      叫花子没搭理他,捏着那根羽毛往凌霄没毛的一小块秃皮上抹去,羽毛瞬间在凌霄的头顶落地生根。“滚!”一扬手便把凌霄扔了出去。凌霄脑袋着地,摔在地上。叫花子也不再抬眼看他,直接闭上眼睛,歪躺在一户人家朱漆的大门前。
      凌霄抬起剧痛的脑袋,挣扎着跳到那叫花子面前,“喂!喂!......死了?”凌霄在叫花子面前窜来窜去,头上那根羽毛被温热的鼻息吹得微动。
      “还有呼吸。”凌霄安下心来。“你拔了我的毛,还跟这里装死!”
      叫花子不应,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昏了。
      “他把这根花里胡哨的毛安在我头上,是什么心思?”跟凌霄小鸡雏的身量比,那根羽毛还是显得大了不少,得亏羽毛还算结实,撅成一个圆润的弧形,没完全耷拉下去。凌霄晃了晃脑袋,那羽毛也跟着动一动,
      “还挺神气的。”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马上就要沉没在地平线下,远处传来稀稀落落人声,巷子里的住户都在往家赶。
      “要饭的,我得走了,你自求多福吧!”凌霄又在那叫花子身边逡巡了一会儿,叫花子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真得走了。”一只鸡待在有人的巷子里,完全是找死。
      脑袋上的羽毛无风自动,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喵。”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昏黄的巷子里浮现出来。
      “咱家今儿个运气不赖,得着个现成的丹引子。”
      眼角瞥见一闪而过的黑影,凌霄的翅膀被狠狠地踩住,还来不及反抗,瞬间,他的身体被刺了个对穿。
      “诶呦,灵力挺足的么......你可别死的太早了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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