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旧事》陌上遥遥

1、十丈红尘只身过

　　打过铁掌的马蹄落在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哒哒”声，招摇过市，不时招来行人的白眼。这大理城地处西南，民风倒也开化，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在街上来回走动也是常事。慕瑾换了一身土黄的粗布衣服，低着头走在街边。
　　明天就是三月三，除去暗送秋波的少男少女，剩下的人都在讨论同一件事情：三月三，选花魁.。只听街边晒太阳的乞丐大声嚷嚷：“你不知道流玉坊的花魁？”
　　旁边一十二三岁的小丐儿满面通红，诚惶的避开路人戏谑的眼光，求知的眼神直直盯着刚才大声叫嚷的乞丐。这乞丐一见这眼神就来了兴头，半立起身靠在台阶上，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沉着嗓子说道：“话说这流玉坊，是大理最有名的院子，喏，就在城西的点苍山脚下。”慕瑾心中一动，放慢脚步。“流玉坊每年都在三月三这天选出一位花魁，每年都能轰动全城。”抬头看看旁边点头如捣蒜的小乞丐，一抹骄傲伴着遗憾出现在大乞丐的脸上：“这流玉坊在中原也有些名头，去年的花魁俞蓉蓉就是被扬州一个富商出五万两的高价买走了，你哥我都只听得个名头没见到过真人啊！据外面的兄弟说那俞蓉蓉一到扬州就被封为第一美人，那个漂亮啊，比山茶花还艳哪！啧啧！”
　　这乞丐说的起劲，路人也听的有味，身边渐渐围上了一圈人。说着说着瞥了一眼身边的小乞丐，笑道：“花魁二字，兄弟你也只有听一听的份了，没钱难受美人恩啊！”那小乞丐一直点头，听着了这句脖子一梗喊道：“我也没想怎么样嘛！”路人轰然一笑。慕瑾有心听下去，但一个姑娘家在大街上听花魁的事怎么讲都有点说不过去，因此挑了个离乞丐最近的丝线摊，看似在挑丝线，却竖着耳朵在等着听下文。
　　只听那乞丐说道：“流玉坊真是好地方啊，背靠点苍山，望洱海，难怪出美人呢！当家的玉玲珑是流玉坊的第一任花魁，三年前一炮而红，流玉坊也为大家所知。”乞丐咽了口唾沫，正打算接着往下讲，忽然被人一脚踢在屁股上，哎呀哎呀的喊着跳起来，只听一人喝道：“明天就是三月三了，阿龙你还得闲在这吹牛！”那叫阿龙的乞丐满脸堆笑，道：“明哥您来啦？闲着就抖下壳子噻。”明哥转头就走，阿龙立马小碎步跟上，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立刻就散了个精光。慕瑾心里暗自琢磨，城西的点苍山脚下，城西的点苍山脚下，一抬头看见卖丝线的啊孃一脸的深仇大恨，低头看见各色的丝线被揉成一团，啊孃咬牙切齿的说：“姑娘你是打算都买下绣件嫁衣还是？”慕瑾赶紧赔笑着掏银子。
　　流玉坊不愧是大理城内数一数二的院子，亭台阁楼修得富丽堂皇，这点慕瑾也不得不承认，但毕竟的是寻欢的地方，就连从点苍山上引下的泉水，也在锦簇的花团中染出淡淡的粉红，人非物也不是啊！慕瑾心里暗暗感叹着，寻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只见她束了发，一袭淡蓝的袍子衬出几分潇洒，倒真像个风流的公子哥，难怪院里的姐儿笑脸相迎。
　　放眼望去，这流玉坊的院子极阔，一条溪流蜿蜒盘旋却来去便利，顺着花草山石而建的石桌木椅错落有致，能容百来个人。巳时刚过院中却已热闹非常，来去穿梭的玉玲珑喜了个眉开眼笑，在她看来这络绎不绝的人就是雪白的银子，哗哗哗的往她口袋里流，能不乐吗？酒席无论是位于假山石之间还是泉池之上，抬头可见的都是正楼的阳台，阳台后是花魁的专属房间。此时的阳台一片通红，大朵大朵的绸子结成的红花挂满围栏，一条条长长的绸子直落在地下，离地一尺高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系了一排一尺见方的小木牌。
　　慕瑾眼光一回，却看到那个叫阿龙的乞丐在招待客人，换了身衣服还真有点认不出来了，那个提问的小乞丐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阿龙把小乞丐拉到墙角，压低声音说道：“你别老跟着我，找个地方坐，你哥哥我忙！”说罢环顾四周把小乞丐拉到慕瑾的桌子旁坐下，转身就走。
　　原来今天流玉坊爆满，就把街边的乞丐雇来做临时的跑堂。这小乞丐估计是没有安排到任务，就跟阿龙来开开眼界。慕瑾看着满面通红的小乞丐，不觉莞尔，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不如找个人聊天。当下一抱拳说道：“小哥好雅兴啊，不知小哥怎么称呼？”那小乞丐一听，脸更红都快滴下血来，胡乱应声说道：“我，我叫小飞弟。”慕瑾道：“好名字！”看他样子真不能在逗了，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在下慕瑾，初来乍到还请小兄弟多多关照，不知小兄弟是否知道那木牌是做什么用的？”
　　“我，知道，知道。”这小飞弟跟阿龙久了一直都只有听的份，一时间有人问他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脱口而出：“阿龙哥说那是竞标的牌子，报名之后把名字写在上面，加钱就往上拉，拉的最高的就是给钱最多的。一千两一块呢！”原来如此，慕瑾心想这花魁的价可真不低。小飞弟虽是乞丐一收拾打扮却也唇红齿白，不失可爱，便逗着他说些有的没的，看他渐渐稳定后也渐渐透出伶俐来。
　　小飞弟说得起劲，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比手画脚的说着：“看，那个就是万事足朱万世，有钱有功夫，什么都不缺。喏，那个那个，大理第一高手王霄歌，那剑法可不是吹的哦……”。
　　这流玉坊的号召力真是非同一般，大理城内有钱的有本事的来了七成，真是人才济济啊，还有许多小飞弟也喊不出名头的，估计是从中原赶来的。
　　“啊!快看快看，老大来了，老大来了，我们的老大！”小飞弟几乎都蹦起来了，激动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一个劲用手指着刚进门的人，也不管礼数。
　　慕瑾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四五的青衣公子翩翩而来，玉环束发，剑眉星目，嘴角一丝漫不经心的笑，透出一种慵懒闲散的味道。猛然看去，就是一个沾花惹草的贵族公子哥，怎么会是这小乞丐的老大呢？看他脚步轻盈，却是个内家高手。慕瑾正待发问，青衣公子已经走到跟前，忽然间小飞弟整个跳了起来，垂首站着恭敬的喊了声老大。
　　那青衣公子听到有人呼唤，略微一怔，笑道：“原来是小飞弟啊，你来的挺早啊，还挑了个好位置。”
　　小飞弟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赶紧挥袖掸灰请他入座，那人也不端架子也不客气，随和的坐下，慕瑾见着挺有趣，这老大真是随和。
　　落座奉茶，青衣公子抬头见到同桌的慕瑾，招呼道：“不知道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慕瑾见小飞弟垂首立于一旁，眼色流转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开口答道：“在下慕瑾，幸会幸会！”
　　青衣公子道：“幸会幸会，在下唐旭尧。”
　　两厢见礼，算是相识，只听唐旭尧问道“听口音，慕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慕瑾笑道：“唐公子好耳力，在下临安府人士，昨日刚到大理，听说今日有盛事便来凑个热闹。”
　　唐旭尧道：“慕公子年少风流，偏又人才出众，爱这风流也是常事，不过说到热闹，这只是一桩，还有桩更热闹的唐某愿尽地主之谊带唐公子一观。”
　　慕瑾道：“如此甚好，在下初来乍到，有劳唐公子照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慕瑾拿了个橘子在剥开，挑出一瓣细细的剔除白色的经络，一抬头撞上唐旭尧诧异的眼光，才觉得此举颇不恰当，却听唐旭尧问道：“这样剥出来的橘子特别好吃吗？”
　　还没等慕瑾答话，小飞弟飞快的抢了个橘子在手里说到：“老大，我给你剥。”
　　唐旭尧笑道：“你这猴精今儿怎么这么觉乖？坐下慢慢剥吧。”
　　小飞弟嘿嘿一笑，依旧站那笨手笨脚的剥着。
　　唐旭尧道：“不知道在下与慕公子是否见过？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慕瑾听这话不觉莞尔，道：“实在不曾见过。”
　　还待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面一片喧哗。
　　原来两个二十开外的少年同桌，久等花魁不致本已烦躁不堪，又因言语不和便动起拳脚来。二人功夫都不错，拳来脚往打不可开交，一时间杯盏与草叶齐飞，嘴角与山花同色，好不热闹。
　　此刻时已过午，众人都有些浮躁，见有热闹可以看都出言助兴，一时间整个流玉坊就如一锅煮开了的豆浆，炙热的气息在院子蔓延。
　　正打得热闹，只听咚咚两声琴音，似乎是扣在众人心弦之上，虽然喧闹，却每个人都听得极清楚。一回头，却见今年的花魁已出现在阳台上，白纱遮面，端坐着按着琴弦。一身雪白的衣裙在一片大红的绸缎包围中更显得清新脱俗，隐隐可见嫩黄的抹胸，更显的冰肌玉骨明艳而雅洁。就像那山茶的娇蕊，粉嫩娇柔和清丽就这样揉在了一起。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只听花魁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声音甜而不腻，亮而不尖，一字字送到众人心底。
　　众人心神俱醉，都在心里感谢上天感谢父母给了这明亮的眼睛和灵敏的耳朵，都在替眼睛和耳朵感到庆幸，能享受这样的视听盛宴！
　　忽闻“啪”一声，众人恼怒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一紫衣公子衣裤鞋袜都是水却仍神情呆滞的望着花魁。原来那公子在准备喝茶，花魁猛然现身一下看得痴了忘了手中的茶。那茶碗掉下来撞到桌角才砸到地上，湿漉漉的泼了他一身他仍没回神。
　　众人哄然大笑，从初见花魁的震惊中醒过来。此时歌已停，只见花魁款款站起身来，如弱柳扶风。玉玲珑早在一边伸手扶了，走向前。
　　花魁盈盈一拜，柔声道：“奴家于婷婷，给各位爷请安！”话音未落，只听万事足喊道：“我加一千两！”
　　大红的绸子被拉起来，喊价声此起彼伏，这一动就是五百两，有钱人真不少啊！
　　慕瑾看着不断上升的木牌，心内暗暗叹息，热闹是他们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特别是于婷婷，她开了头，结尾却不是她能预测的。不过话说回来，同是女人都难免心动，更何况是男人呢！
　　如此一想难免意兴阑珊，正想着如何告辞才不会扰了新朋友的兴致，忽然听唐旭尧说到：“慕公子一道走么？”
　　慕瑾心道，这唐公子也不失为一个妙人，当真有趣，笑道：“唐兄不看了？”
　　唐旭尧笑道：“美景美女妙歌喉都领略过了，还留下来看什么？走吧，带你去看更热闹的。”
　　听到这话，本想着告辞的慕瑾忽然来了兴致，欣然跟随他走出院子。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作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