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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月老醋 ...

  •   二月十四日,是西方白色情人节。

      这种节日在现代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下过七月初七的乞巧节不稀奇,不过二月十四的白色情人节才稀奇。

      为顺应潮流,阿九特意去花市用美人计迷得花店老板半买半送一筐玫瑰半筐月季,每张桌上放了一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阿九施了个法术,门口的屋檐下立刻多了一对大红灯笼,天花板也多了一圈粉色气球,就连桌上的桌布也换成了粉色蕾丝边。

      正在看报纸的初一抬头看了一眼阿九布置的情人节主题装饰,不由嫌弃道“这不符合我的品位。”

      阿九踩着一双恨天高,穿着一条红色露肩连衣裙,披散着黑亮的长发走过初一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说“不服憋着。”

      事实上,情人节的客人大多都不是情侣。人家情侣都是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一起吃顿大餐,再看场电影,最后去个酒店开个房间干点特殊的事,谁也犯不着跑到这儿来喝茶。

      不过总是有人例外的。

      一对老夫妻一前一后走入君再来,他们俩分别坐在不同的位置上,却执意要坐在邻桌。两人皆是头发花白,估摸着加起来也快一百五十岁了,却仍像孩子一样互相把头转到另一边,彼此一句话也不说。

      阿九老远就看见两个人缠在手腕上的红线,这根红线就是月老亲自缠绕在有情人手腕上的。

      “服务员。”

      “服务员。”

      这对老夫妻同时喊了一声,阿九走到他们两个身边,询问他们想吃什么。

      “让他点。”

      “让她点。”

      阿九往这俩老夫妻之间看了又看,笑着说“那到底是两位谁点?”

      这对老夫妻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说“我来点。”

      阿九忍不住在心里暗自为两人多年来培养出的默契点赞,阿九趁着这对夫妻不注意将菜单变作两份,给了这对老夫妻一人一本。

      两人凑近看着菜单看了许久也没有说自己要点些什么,阿九闲来无事站在中间对着他俩的后脑勺把他们自相识到如今的整个人生过程看了一遍。

      甚至连同他俩为什么吵架也看见了。

      两个人也是走过风风雨雨的人,他们生于动荡不安的年代,在世事沉浮之中努力生存。从两个毫无关系的陌路人到经人说亲相识相许的新婚夫妻,从白手起家到富甲一方,又在动荡的年间家财散尽,重新打拼。

      浮浮沉沉五十载,夫妻携手荣辱与共,阿九是没有经历过,但她见多了那些在战争中走散后再也无法团聚的人,偶尔见到像他们两个这样能携手并肩走到最后的不仅有些感慨。

      等她回过神来,这对老夫妻仍然僵持着,即便手里举着菜单看似正在自顾自仔细点菜,可眼睛总是不自觉瞥向邻桌的对方,可又一副深怕对方发现的模样。

      于阿九而言,这对夫妻加起来的岁数都不如她,看他们俩的动作仿若是在看小孩吵架。

      “要不,两位先想好吃什么,一会儿我再来。”

      阿九哼着歌优雅地踩着那双恨天高,平稳地游走于大厅与厨房之间。阿九一溜烟猫进了厨房,在初一的眼皮子底下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大坛子,这坛子形似酒坛,又用红纸塑封,若非是凑近了有一股子酸醋味道,定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坛陈年女儿红。

      初一正在把菜装盘子,盘子里摆着用豆腐皮卷住胡萝卜、莴苣笋,初一把蔬菜卷裹紧切成块,又用筷子按压成心形。一颗颗心形蔬菜卷摆在盘中,中间装饰一颗心形番茄。

      初一把一盘蔬菜卷搁在上菜区,又打了个响指示意阿九上菜。阿九假装没听见,专心致志摆弄那坛子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陈醋。

      “你在瞎摆弄什么,”初一皱了皱眉,问道“赶紧上菜。”

      阿九撕开尘封多年的红纸,香浓的酸甜味混杂着百花香味从坛中散发而出,空气中满是甜腻微酸的味道。

      阿九拿了酒勺从坛中舀了两勺倒入酒杯,玫瑰色的液体晃荡在杯中,她将其中一只酒杯端起在鼻间晃了晃,说道“月老那老家伙盘姻缘牵红线不行,泡坛醋手艺倒是不错。”

      阿九手里拿的这坛醋原本是没有名字的,由于这是月老酿的,这坛醋才有了月老醋这名号。

      这醋自何时酿起的已经无人得知,连同记性不大好的月老也不知道。当年月老为了酿这醋特意从百花仙子那儿讨来了百花灵气,又取了人间百家米作原料,七月初七的高山泉酿制。封坛后一直搁在月老庙下,从未开坛,不知多少年岁于月老庙中听尽善男信女的爱情故事,又吸收不少人间灵气烟火,七情六欲进入坛中,月老一直当其是个珍宝。

      某日月老同老板下棋输了,只好眼睁睁看着老板把这坛月老醋搬走。这几年来月老一直想讨回这醋,但始终斗不过老板。

      阿九拿着两杯醋走过初一身旁,侧着身撞了一下初一的肩膀,笑意阑珊。

      “你折腾这醋做什么?”初一瞥了一眼阿九手里的月老醋,说。

      “要你管,”阿九抬着下巴扭着腰头也不回,撂了一句话头也不回着就走了。

      初一蹙着眉看了看放在上菜区的菜盘子,对着阿九的背影喊道“你先把菜给上了,狐狸!”

      阿九自然是没有回头,初一也晓得阿九这管闲事的脾气一上来跟头牛似得。

      阿九拿着两杯月老醋走到老夫妻身旁,一人给了一杯,浓重的酸甜香刺激着两个老年人的鼻子,他们同时皱着眉头想避开这杯醋。

      阿九笑了笑,说“这是情人节的特别饮品,不要钱的。”

      一听这东西不要钱,俩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老夫妻立马双眼发亮,起初不仔细闻还闻不出的隐约百花香都变得如此浓郁芬芳。

      二老抿了一口,入口时并没有一般的醋那样火辣辣的感觉,反倒有一股淡淡的花香缠绵在口中久之不去,隐约的甜味绕在舌尖,混着口中不散的香味仿佛吞下了一颗百花味的糖果。可甫一咽下,却全然没了方才仿若置身于百花丛中的那般的畅快,喉头短暂一辣,酸涩的味道自喉头流入食管,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可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回过神来,只剩下口中如酒一般的绵长醇厚,回味不再是百花的甜蜜,而是苍山上的梅花,冷香之气徘徊于唇边。

      古时有一种酒,叫作醉生梦死,而眼前这杯醋亦是喝得人迷醉。

      迷蒙之中,两人的眼前仿佛走马观花,将从前已经走过的岁月又经历了一遭。

      初识如醋中百花清香,相见便是欢喜。

      相恋如甜腻缠绕舌尖,纵然其中微有酸涩,浮沉之间亦是相亲。

      而如今,火花消尽,褪去往日清香甜腻,独剩平淡。虽没了百花之香,可梅傲枝头,晚开仍是盛艳。

      都说酒如人生,月老醋亦是。

      一杯醋滑入口,自唇入腹,短短一路,便是一生。

      那老头子颤颤巍巍站起来,一点一点在老婆子眼皮底下挪到她桌子对面坐下,他伸出已布满皱纹与老茧的手颤抖着牵住同样满是皱纹皮肤松弛连手指也无法伸直的老婆子的手,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因为没了牙,说起话来有些漏风,但却尽力让那老婆子听清楚,他说“我真没看那小姑娘,你可别气了。”

      那老婆子也不复方才进门那架势,她看着自己与老头子交缠相握的手,笑着说“你看了就看了呗,我刚才也看了个小伙子,不过他年轻时候真没有你帅。”

      老头子笑了笑,说“那小姑娘也没你好看。”

      老婆子皱了皱鼻子又笑了,即便没了门牙,却也笑得如同一个孩子。

      “你瞧瞧,你还是看了小姑娘,”老婆子说“你还跟年轻时候一样,这么容易被我套话。”

      “我一直都说不过你啊。”

      阿九抱着菜单笑吟吟站在边上,问道“二位现在可以点菜了吧?咱们这儿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厨子什么都会做。”

      老婆子拿起没喝完的月老醋,问道“这是什么醋?喝完了整个人高高兴兴的,好像年轻了好多岁。”

      阿九答道“这可是月老酿的醋,月老是谁啊,那可是掌管姻缘的神仙。喝了月老醋,这感情才能长长久久圆圆满满的。”

      那老婆子闻言放下杯子,看着老头子说“哎呀,我这都要喝光了,你先别喝光,咱们慢慢喝走得再长点。”

      老头子点点头,连连称是。

      “咱们慢慢喝,慢慢喝,再走个七十年。”

      老婆子拍了拍老头子的手,笑得像个年轻的小姑娘。

      恍惚间,阿九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对老夫妻,而是他们年轻时的模样,他们光是这样双手交叠,彼此互相看着就能够看上一整天。

      阿九让初一给他俩做了软绵的食物,酒足饭饱后这对老夫妻便手牵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桌上的两杯月老醋并没有喝完,剩下的弥漫着酸甜的香味。

      一杯月老醋没有喝尽,这条路便还会继续往下走。

      即便两个人双手已如枯树,连伸出手都需要用上莫大的力气,但只要仍有气力,即便颤颤巍巍也一定要牵住对方的手,哪怕老了,哪怕死了。

      这是在情人节的第二天,阿九告诉给哑巴听的。彼时哑巴正在吃芝麻糖,阿九突然闪到他眼前,一脸正经地抓住他的肩膀说出这番话,哑巴虽然听不懂,但应和着点点头。

      “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又听不懂,”初一抖着报纸,翘着腿说。

      “我在提前给他树立正确的爱情观,”阿九挑着眉,长腿一伸勾着边上的椅子勾至自己屁股底下,坐着说,“他虽然还小,但这种事要从娃娃抓起。哑巴你听着,以后可不能当渣男,不然阿九姐姐先劈了你,再劈了那只饕餮。”

      初一放下报纸,蹙着眉说“关我屁事?”

      阿九冷冷一哼,说“在我这种熏陶之下他以后要是还成了渣男,那肯定是你影响的。”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初一重新抖开报纸,说。

      “不是女人不可理喻,是你自己没本事理解。”

      说罢,阿九扭着腰哼着不知名的歌在初一身边转了两个圈,春光满面地给那四季盛开的莲花浇水去了。

      初一的头从报纸间抬了抬,看着阿九一系列动作,问道“你一大清早发什么春?”

      阿九取了今早刚采下的新鲜晨露浇灌莲花,她从来不晓得老板为何如此宝贝这株白莲,老板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珍视这白莲,只能说是一种本能。

      阿九浇灌完莲花,又跑到初一面前转了一圈,笑道“我乐意。”

      “你是不是有病?”

      “关你屁事。”

      说罢,阿九便闪进厨房去了。

      趁着阿九溜进后厨的工夫,初一放下手里的报纸对着哑巴问道,“这芝麻糖味道怎么样?”

      哑巴睁大眼睛点点头,又对初一竖了个大拇指。

      “好吃多吃点,别学阿九,她脑子有病。”

      哑巴又是一脸懵地点点头,伸手接过初一递来的又一块芝麻糖,打了个手势说谢谢。

      接着初一又恢复之前的一套生人勿进的做派,翘着腿继续看报纸。

      哑巴咬着芝麻糖,挠挠头。

      成年人的世界很难懂,妖怪神仙的世界更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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