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云中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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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未完全亮起的时候，我提着灯笼走出院落，走进那片白雾未散的树林里。
周遭还蒙着一层灰蓝，空气里有些许潮湿。我缓步走着，踩在质感柔软的泥土上，忽生出几分漂浮恍惚，如在梦中的错觉。
这片地方一如既往地寂静，连一丝风声也没有，我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照常在林子里巡视一圈，没有发现多出来的“东西”。
“师姐。”小路那头的白雾中走出来一个灰衣男子，朝我招了招手。他是我的师弟簌山，刚从地宫那边值勤回来，而我即将去接替。
“还好吗？”我问。
“没有异常，这回我没忘记在蚩阴门旁落一炷香，各个道里的灯油也都添满了。”师弟憨笑着挠挠后脑勺，仍为不久前自己看守地宫所犯下的错误感到歉疚，“我不会再惹祸了，师姐你放心吧。对了，六层道第十三门里的那位已经在昨夜子时三刻离开，空出了棺位。”
“是么。都在神台文册上记录好了？”
“嗯，都记录了。”他拿出玄灵镜准备交给我，神色里却现出一些迷茫来，道：“师姐，你说那些尸身从地宫消失后，会去哪里呢？云水壁外的另一个世界吗？”顿了顿，又追问：“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吗，是什么样子的呢？”
“问这么多，我可回答不了你。”我接过他手里的灵镜：“师父今日要带师兄去静湖修习，你回去后帮照看一下丹炉。”
“哦……大师兄那半吊子的修为，确实该抓紧练练了……”他兀自嘀咕着，我已经朝小路那端走去。
雾气迷迷蒙蒙，一点点变淡变薄，最终完全褪尽。有浅金色的光从头顶上方照耀下来。
我走出林子，极目望去，便能看见广阔天穹里隐有积云堆叠，一层层盘旋而上，定格成巨大的有实质的空间，覆盖住整个圆形的天空。
只消片刻，瞭望所及便被光线染得刺目，彼端云层的轮廓也映照得清晰起来，如玉通透，灼灼发亮。
这时我再用手虚挡额前细看，就能看清云烟缥缈处掩盖的宫阁檐角了。还有那盛开着的，粉白色的花。一团团，一树树，漫天都是，美丽壮阔得难以言表。
云层之上，是仙族的住处。那些花树和房屋构成我每日仰望的天空，他们檐下和窗里的灯火是我晚间细数的星辰。白天时候，不知由来的亮光也是先经过他们那里，才落到我的这片土地上。
我觉得无比奇异，又理所当然。
师父说远古时候，这里本没有天地之分，人们生活在一个个悬浮的小岛上，用云造成路和桥，修习的是通往极乐仙地的道法，直到某一日，所在空间忽然分裂成两端，再后来仙族大弟子开创“盘天”一门，二弟子脱离部族，甘愿坠下荒芜之地，自立一派。
那个离开了天空的弟子，便是我们“地守”一族的祖师。
俯仰这天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瀑布一般密织的白色壁障从望不见顶端的地方垂落，将天地连接，围成了广阔的圆柱一般的空间。彼端繁华耀目，此处却灰暗单调。
地面上除了我们师徒四个，再没有其他人存在，也没有花虫鸟兽，仅有一片终年不变的墨绿色树林，两头再分别是一面湖，一座山，然后就只剩下灰褐色的石头和荒芜的草地了。
我收回思绪，提着灯笼来到地宫入口，取出已经变得黯淡的一团火芯，将灯笼挂在石块砌成的门壁上。
地宫入口极不起眼，从外面看就只是立在荒地里的一扇门而已。我将它打开，走进不太宽敞的通道，然后沿着石阶向下。到了前堂，将手中那簇火芯添进东南角落的引生灯里，宽敞的石室便一下子亮了起来，可以看清一排排石棺，还有前方壁上的神台。
石棺里放着的，都是新收的尸身。他们要在前堂放一段时间，消磨了三分戾气后再移入单独的石室内净化超度。前堂三面石壁上的八十八个门洞，就是通往各个石室的道口，往下，还有九层空间。
我依次在这些门洞旁的香座里插上三炷香，同时默念止息决，然后来到神台前点烛叩拜三巡，在炉鼎里焚一张手抄的经文。
这些步奏是极为讲究的，次序，时机，数量都有严格的规定，同时也存在许多忌讳。因此我们在地宫里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谨慎，稍有行差踏错，都容易引发意外。之前簌山半夜里忘了给蚩阴门添三柱香，就差点坏了阵局，使得两具即将解脱的尸身腐变。
一旦尸身腐变，困在其中的灵魂也将随之消解，若是遗留的怨恨没能及时散去蔓延开来，后果更不堪设想。这是我们最不愿看见的。
至于我们收揽的那些尸身，通常都是凭空出现，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个。在云水壁底下，或者是树林里，静静地躺在那儿，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从哪里来，就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样。但那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身积怨恨。那是极为厚重的，仿佛已经刻进灵魂里的怨恨。
或许就是因为这沉重的怨，使得他们无法转生，才冥冥中通过什么机缘遗落到这里吧。
我们师徒四人每日要做的，便是搜寻这些未知故土的尸身，将他们安放到地宫里，然后焚香诵经消除业障，让他们早日超脱，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
然而也会有一些例外。
我记得几天前，静湖那边就出现了一具跟以往不同的尸.身。那是一个青衫男子，头上还束着玉冠，但半个身子，包括脸都已经烧得焦糊了，唯独额际有一抹红色的印纹看得清晰。仙息残存。
师父说那是从天上坠落下来的。
触犯条规被仙门弃逐，或者晋升天道失败的人，下场往往都很惨烈。他们坠落到这里之前，便已经没了魂魄。这样的尸体我们是不收的，留在那儿，隔天再看，就无影踪了。
彼端的世界，竟是如此残酷。
因着这样的事情，我对仙门多了些心畏，再仰望那重云飘渺的地方时，也觉阴冷了许多。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期冀着哪一日能离得近些，好看清那个世界的模样。
我内心里隐隐有所渴望。
我渴望触及遥远彼端盛开的花，也想多些见见那个，白衣翩然的仙门弟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一、云中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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