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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生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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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子离去了。鼬停留在原地,已经有几分熟悉的灼热感又涌了上来,他短暂地闭上眼睛,而后睁开。
他需要继续向前走。
宇智波族地在村子的另一端,他选择沿着南贺川一路走回族地。南贺川沿岸是一片延绵不绝的森林,在林中可以听见微风拂过树叶的簌簌轻响和隐约传来的水流奔涌声。
鼬走入林间没多久,就看到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风间遥站在摇晃的树影中,仰头观察着周围的树木,似乎要挑选出一棵合适的树。察觉到他的到来,她转过身来,说:“你好,鼬。”
这是鼬回村之后,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之前在阵亡名单中看到传马的名字,她着实惊讶。她认识的忍者不多,而且现在是和平时期,如果不是这次护送队伍损失很大,又有和果子店附近的一位邻居婆婆的拜托,她很可能不会想到去读完整的阵亡名单,得知原来第二班参与了护送大名的任务,遇到超乎想象的危险。
护送队伍中的死者遗体和重伤员是第一批回村的,在阵亡名单中发现传马的名字后,她立刻想办法打听在重伤员中是否有自己认识的人。她没有能够直接联系到宇智波止水的方式,不知道止水是否在村中,于是试着晚上在自己家附近曾经遇到过止水的地方等待。好在止水仍在村内,她遇到了完成工作后返回族地的他。从止水那里果然能得到清晰可信的消息。
“你好,遥。”鼬停在她面前。其实他们算不上太久没见,只分别了不到两周的时间。但大约是因为第二班曾在村外有过生死一线的经历,此刻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说清远近的奇异感觉。
他们静静凝视了彼此几秒。风间遥指指不远处的一棵树,问:“要上去吗?”
“好。”鼬知道,有时她喜欢独自一人待在树上休息。
南贺川边的森林十分古老。树木的枝干足够粗壮,承担几个成年人的重量也是轻轻松松。两个孩子的身影相比之下显得非常渺小。鼬已然掌握了用查克拉爬树的技巧,风间遥只是初学,查克拉不能支撑着自己一直爬到树上,用到关键的地方便足矣。单纯论起爬树,她比鼬经验丰富得多。
风间遥很顺利地到达了合适的枝干。鼬比她先到一步,向她伸出一只手。她就像他们刚认识时那样,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由他拉自己站稳。不过现在的情况与那时稍有不同。如果对方不小心,她有可能会跌到树下去。
鼬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比他小,温热而脆弱。孤悬于手中的生命,像树枝上跳跃的雀鸟一样,没有防备,遇到危险只能逃走,一旦握在手中就可以轻易地杀死。他松开手,风间遥在他身边坐下。
这是一棵很合适的树。树叶疏密有致,不至于遮蔽视线,树上没有鸟巢,偶尔有小鸟落在远处的枝桠上,带着暖意的春风在枝桠间穿行。片刻间,两人都只是缄默,感受着周遭的一切:阳光、流水和蓬勃的生命。
良久,风间遥转过头来。
被日向芽衣击败后,她一直在查阅图书馆中所有能接触到的关于血继的记载,并且小有收获。她知道经过这次的任务,鼬开眼了。她隐约明白了一件事,也许这就是鼬开启写轮眼的原因,因为濒临死亡的危机和痛苦的失去而获得力量。
风间遥试着抬起手。鼬闭上了眼睛。她用温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眼睑。
“痛吗?”她问。
他摇摇头:“我忘记了。”痛,当然是痛的。只是他已经记不清也分不清楚,当时的感觉是失去同伴的痛苦,还是获得写轮眼本身带来的疼痛。
稍微停顿后,他说:“谢谢你的关心。”
风间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关于这次任务中的经历和传马的死亡,她或许应该说些安慰对方的话。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死亡是一种无法挽回的失去,再多的安慰都抵不过,只能徒增伤感。于是她只是说:“我很高兴,你平安回来了。”
鼬低声说:“如果没有传马的牺牲,我和心子都没有平安归来的机会。”
风间遥道:“传马前辈做到了非常厉害的事。”
鼬点头。他沉默了片刻,有一点迷茫:“他最后走的时候很害怕,但他说值得。”
“害怕?值得?”风间遥内心震动,很快便默不作声,认真地听他继续说。
“是的。”鼬说,他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略微低压的眉眼流露出悲哀的神情,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一幕,“对生命流逝的恐惧,和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的心情。”
说出这件事并不容易。
有一段时间遥执着地想通过奈落见之术找到自己害怕什么。鼬也做过同样的思考。他害怕什么?最恐惧的是什么?
迄今为止的人生,宇智波鼬从来没有为贫困而苦恼过;从未因为考不到好成绩,学不会新术而倍觉挫折;从没陷入过在众人面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丢脸窘境。常人的许多困扰对他而言都不算是困扰。
鼬从前的同学镰野和后来的队友传马都说过类似的话。他们觉得他太不好接近,一开始讨厌他是因为认为他太过冷静与理性,根本不懂得普通人的心情。
鼬的家庭环境源自于父母,与他们并无两样。他的成绩来源于悟性与努力。鼬当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可困于挫折情绪中并不能将事情办成。而想遇事不手忙脚乱,就必须做一个心思缜密,时刻做好准备的人。镰野和传马实际上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与能够做到完全是两回事,但鼬就是能轻易做到这种程度的人。
“我曾经……救过传马一次。”鼬说。
那是心子和有木老师都不知道的事。去年忍猫任务中,传马想要获得忍猫胡须的心情十分急迫,在追逐中一时大意,从高处跌下。鼬行事一向都冷静而有把握,那时去拉住传马未必成功,而且可能连累自己,但是在那一刻他没有多想。因为无法眼睁睁看着传马出事,所以他向传马伸出了援手。
而就在两天之前,传马为了保护他和心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传马说,他也没法看着他们死。
“无论是帮他拿到忍猫胡须,还是拉住他……我所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让他死。”鼬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如被风掠过的枝叶,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轻颤。他从未期望于传马的报答。或者说,能够拯救生命,让其继续延续下去,就是最好的回报。第二班之间也从未谈起过谁要报答谁的话题,那是他们的默契。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互相扶持、互相亏欠下去。有木老师说过,同伴之间的羁绊和情谊就是这样产生的。
“你们希望传马前辈活下来。传马前辈也希望你和心子前辈活下来。你们的心情是相通的。我想,传马前辈将你们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风间遥轻柔地说,“大家都能活着是最好的结果。当这个结果无法实现时,传马前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从前你说过,人要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那时传马前辈也赞同你的话。传马前辈,应该是认真地做出了决定。”
“我佩服像传马前辈这样的人。”风间遥咬了一下嘴唇,“但是,对不起,我不懂……”
她从来没有强烈地想保护过什么。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拯救什么。
忍校中本地学生欺负出身外地的学生时,平野退出头是为了争一口气,看不惯外地学生被欺负。她帮退出谋划策,是因为退之前维护过她。她可以保证在两方情况不会恶化的情况下达成退的目标,也让自己在学习时清静点。至于让其他人不受欺负,只是顺便的事。
惠子比她更强大,她只要保证自己不要连累到惠子就可以了。自保已经很不容易,她从未想过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拯救别人。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阴沉欲雨。风间遥仰起头,望向阴云的天空,一滴坠落的雨珠沾湿了她的面庞。她讨厌雨。雨让她想到自己在奈落见之术中看到的场景。
那场景来源于真实的记忆。那是她和惠子所经过的最危险的一段旅途。她想不起具体的情况,只记得那大概是两国之间冲突的缓冲地带,她们想要离开那里。
天空仿佛被铁幕笼罩。到处都是尸体,受伤的人呻-吟爬动,血水和雨水蜿蜒成小溪。风间惠子和风间遥裹着一张油布,一边躲避着他们,一边艰难地前行。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整个世界都冰冷、泥泞,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术中看到的场景与记忆中不同,雨中没有活人,所有人都是死者,包括风间遥自己,全都倒在地上,被大雨冲刷着。
“死亡无处不在。我不喜欢死亡。我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一点点的认识这个世界,我所认识得越多,就拥有越多,世界也越广阔。死亡就是无知无觉,我所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切都不再有。”风间遥说,“我最恐惧自己的死亡。我最想保护自己。”
死亡的确无处不在。
年幼时,在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生命的存在后,鼬也意识到了死亡的存在。死亡是生命最终的命运。生命与死亡,就像光与影,如影随形。光与影的存在和彼此之间的过渡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因而不需要过多的畏惧。
从某一天开始再也不会出现,只存在于他人的记忆中而从未见过的人,就是“死”了。但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人还是早早地意识到现实为妙,鼬的父亲是这样认为的。鼬出生的时候三战尚未结束,不知打到何时才会停止。正因如此,鼬的父亲才会带着四岁的鼬去看战场。亲眼见到战场和和葬礼的鼬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痛苦,通过每个生者和死者脸上的表情。
不过那时也好,后来也好,他并没有真正明白真正的痛苦与恐惧,直到如今。
生命会出生,生命会死亡,但生命同样能拯救。族人聚集,形成村落,然后一些人和它产生关联。如果这些人被称作同伴,那么他和传马的确算是同伴。但正因为扯上了关系,才会那样,一步一步成为信任彼此的同伴,然后看着同伴为自己牺牲。
命运无常,究竟是害怕但不后悔,抑或真相是来不及害怕,也来不及后悔?逝去的生命无法再给出答案。
但他已经明白,他最恐惧的事物,是“失去”。以及作为生命的本能,和本能之外,不愿意失去最重要事物的心情。
鼬看着遥的眼睛,新绿的树影、阴郁的天空与微雨同时映照在她青色的眼瞳中。他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能够保护自己是很好的事。你想保护自己没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