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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雪越下越大,积了满街。马蹄打溜,车走不稳,只得缓缓而行。
      车厢内,栖真斜靠在软垫上,一双略显消瘦的手,烘着早已备好的暖炉。指甲光亮洁净,不似女子般白皙,轮廓曲线却是柔和。指尖上淡淡几个茧影,是长久握剑留下的痕迹。
      他睁着醉意韵然的眼,瞪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对方却将他当成空气,闭目而坐,坚硬地犹如一块铁板。
      虽然两人相处不过月余,但直觉告诉栖真,不折不扣——这男人正在生气。不由小声嘟囔一句:“……不过喝点酒,这般大惊小怪。”
      青年耳利,听得清楚,睁眼道:“刚才在亭里,你可是犯糊涂了?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又来数落自己!
      栖真懂是懂的,面上偏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不过一般寻芳客罢了。”

      自认识贺兰栖真以来,青年发现自己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可叹气归叹气,心里却清楚得很,虽然回京好几个月,可面前之人总像小孩子般别扭着。每日奉个闲职,只需两分心力做事,却要八分精力周旋于官场。照他的直性子,能忍到今天已属不易。这借酒消愁的荒唐之举,不过极度郁闷后的发泄。这么一想,也不忍再苛责,只低声道了句:“未必。”
      抬手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疲惫顿时袭上,栖真忍不住讨饶道:“铁枪,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此一次还不成吗?”
      这同车青年正是常州境内被贺兰栖真抓了又放的刘铁枪。要说他怎会出现在此,又与栖真交好的,却又要从头说起了。

      四个月前,一道圣旨下到常州,彻查无锡县令阵兴督管不严之罪,罢官免职,另调新人赴任。可怜那县太爷刚从昏迷中醒转,一听圣旨又彻底昏过去。“心中无鬼,何惧神明,待到严惩,不昏也不行”的顺口溜儿不消两日便欢腾地传遍整个无锡城的酒肆茶坊。
      县尉贺兰栖真因擒贼有功,除授光禄寺丞一职,奉调入京。
      都说外任不如京官清贵安稳,可打接下圣旨,栖真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他心里透亮,这光禄寺虽是九寺之一,却是朝廷供着的闲职,哪有施展的空间。可怜自己出京不过三月便被招回,满腔抱负,一时没的落处了。

      出城当日,和小六郁闷地骑了几里地。忽见前方道上一人一马,直直拦在那里。
      驿道上人来人往,栖真也没放在心上。哪知等驰进了,那人居然不避不让,好似专程等候在此一般,脸从斗笠中转出,爽朗一笑。“大人,近来可好?”
      栖真大感意外,当下勒马,客气询问:“这位兄台,咱们认识?”
      那人一叹,好心提醒,“四个月前大人救下的人,那么快便不记得了?”
      看了半天,栖真才回过神,吃惊道:“是你?”
      也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只因前般见面,这刘铁枪俱是一脸大胡,哪像现在,一张硬气的脸,没了胡子遮掩,方形的下巴在太阳低下闪闪发光,外加换了件齐整的衣裳,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前后相差委实太大,也难怪栖真一时眼拙。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料理了寨子,如今只身一人,决定今后跟随大人左右,任君差遣。”
      “你开玩笑?”栖真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你看我像吗?”刘铁枪语气虽客气,眼神却是炯炯,传达出坚定的意思。
      栖真盯着他沉吟片刻,慢慢开口,“你一向憎恨官场中人,为何现下却要如此………若是为了报恩,那大可不必,我当初……并不图这个。”
      “要说完全不是为了报恩,也假了。但若只是为此,我也不必把自己全塔上。大人顾虑太多了。”
      “那为何………?”
      “当初问大人为何相救,你回答说‘我想救便救’,现下我的回答也一样,我想跟便跟。”刘铁枪居然眉毛一挑,一阵抢白,给出个这样的理由。
      栖真听了不由苦笑,这真是名副其实的“蒙混来瞎混去”了,“我身边不缺人,你跟我干什么?”
      “打杂,跟班……除了小厮,一切随你。”
      栖真苦笑更甚,就他这么个瞧上去……绝非池中物的人,居然屈就来为自己做这等事。站出去,别人乍看还不知谁主谁仆呢。
      刘铁枪见栖真睨着他的眼里哭笑不得,故意寒张脸,低沉道了句:“你是怕我朝廷钦犯的身份累了你?”
      闻言,栖真对他上瞄下瞄一番,视线停在那张尤其光洁的脸上,戏谑道:“若非你自行报上姓名,只怕打破脑袋我都想不到你便是那大胡刘。”
      大胡刘闻言反而舒坦了:“若连你都认不出,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火眼金睛的?对了,入京后,‘刘铁枪’这名字不能再用。我找过测字先生,另起了一个,别人面前你叫我‘刘维舟’,可不是听起来文雅些?”
      刘维舟?
      栖真皱了皱眉头:“自说自话,你怎知我一定会收你?”连假名都想好了,好似非逼自己接受不可。单这一点,栖真便能确定面前之人不折不扣是那刘铁枪。因为一样霸道不讲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算是体会到了。
      “不管你是舟是枪,总之我不想让你跟。你自去吧。”不欲再和刘铁枪胡搅蛮缠,栖真一甩缰绳将之抛在身后,自策马和小六上路。

      其实栖真不愿接纳刘铁枪是有原因的,但大都与害怕牵连获罪无关。说出来,却是他心中一份执拗:当日私放要犯,凭的是良心,一股肝胆义气上来便不顾不忌。可他这“良心”与自小秉持的三纲要义,忠君不二相违又是事实。知法犯法,这一来已算不得“良臣”了。为此,栖真心中矛盾许久,虽不后悔当日营救之事,怎奈歉疚感总如影随形。若今后还让这为之犯禁的主儿每日跟随左右,岂非如耳提命面,激得他更加自责?
      哪料这刘铁枪偏是个无赖性子,这边不答应,那边却偏要说服你。
      就这般,一个死活不肯,一个死缠烂打,两人牵牵扯扯,半强迫半迁就的,刘铁枪便跟在栖真身边,一起回到汴京,占了个屋子,从此在贺兰府住下了。
      人心总是会变。栖真除了苦笑外,倒也不会真去赶人。就这般,两人每日相伴,习武读书,谈天说地,不久倒也熟络起来。铁枪比栖真大五岁,又是惯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生阅历自然比他长出不少,时常将各地风土人情娓娓道来,总能让栖真听地痴迷了去。而栖真原本生活就随性,压根没将铁枪当仆人看待,执意不要他唤自己“大人”。日子一长,情份一浓,初时的执拗自然消匿。及至后来,每次栖真一任性,反倒被他管着了。
      之后,栖真再没问过铁枪为何要跟着自己,他也从不主动解释什么。只是偶尔,栖真会调侃他:“都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这鱼到省心,不用钓,自己就跳上来了。”
      每当此时,铁枪总会这样回答:“得了,鱼也长眼睛的,若非看到岸上坐了太公,它干吗心甘情愿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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