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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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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赵恒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具体点说,是未过半天。
望着此时坐在面前,气得满脸通红,白胡子根根直立的吕端,他只觉自己脑中也开始胀痛了。
昨晚御宴散得晚,没料不过几个时辰,这副相竟去而复返,直直候在殿外请求觐见。傅悦进寝殿一报,赵恒心知他期待的“好戏”即将上演,当下也不顾天未大亮,破了例,梳洗整装出去相见。
“皇上,老臣厚颜相求,陛下要为老臣做主啊!”仓皇行过礼后,吕端大反常态,一脸悲痛之状,泣声疾呼。
不知所为何事,但见他年纪一大把,如此声泪俱下毕竟让人不忍,赵恒忙让内侍搬来锦椅,安抚就座,温言相询道:“相爷不要伤心,有何事急于见朕,尽管道来。”
像被问至痛处,吕端一个吸气,颤声开口:“回禀皇上,昨晚宫中大宴,犬子本应于未时入宫,但席上老臣迟迟未见其影,心中也是纳闷……哪知宴散回府后,才知他不是没来,而是压根来不了……他……他被人打得浑身青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皇上,微臣就这一个独子……今日却被如此行凶……微臣心里实在是……。”话到此处,又是一把老泪,潸潸而下。
赵恒震惊,一拍椅靠,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胆,居然连吕相府上的公子都敢打?”
“臣责问家仆,只说犬子确是未时入了宫,哪知昨日申时过半,府中管家发现他一身重伤,躺在相府后门。臣回府相陪两个时辰,小儿这才醒转,问起行凶之人,他并不识得,只说那人着白衣,眉间一点红痣……皇上,您说这等容貌,放眼整个朝廷,还能有谁?”吕端说得义愤填膺,最后一句反问,更是肯定得十足十。
虽有隐约预感,待真正听到指证,赵恒却不禁痛恨起这预感来。只是那维护的话,自有意志般,直接流出了口:“相爷说的可是贺兰栖真?这怎么可能?昨晚御宴,人人都见他在场的。”
吕端紧逼而上:“皇上,您有所不知,御宴前一个时辰,他可没在那里!”
赵恒一笑,平静得理所当然:“这就没人比朕更清楚了。朕耳闻栖真最擅丹青,此次中秋为向太后献画,昨晚御宴前,朕曾行召见,将他留在资政殿作画,所以晚到一个时辰,绝非如相爷所说那般。”
吕端一时语塞,却不甘心:“皇上,就算人在资政殿,也可去而复返,那白衣红痣,摆明了便是他……!”
适时打断话头,赵恒慢条斯理道:“相爷,您不觉得这理由牵强了点?贺兰可是朝廷重臣,与令公子有何冤仇,要去无故行凶?……朕也知道,昨晚宴席上他得罪了贤卿,但年轻人偶尔醉酒亦非大过,您先皇老臣,宰相肚里能撑船,何责人之甚,谅他一次又何妨?”
敢情是我借机报仇不成?被皇帝的话一堵,吕端气得双眉直抖,心想这贺兰氏真胚大面子,竟让主上维护至此。但老姜毕竟弥辣,他心里再气,好歹也掂出主上姿态,深知此时风吹别调,吃亏得反是自己。当下收了泪,缓口气,不再步步进逼,唯两眼盯在地上,隐忍着不平。
赵恒见状,语气更是柔了几分,“相爷千万可别误会,朕绝无责怪之意,若非确实肯定贺兰去向,朕也不会这般强说,您尽可问傅悦,昨日还是他给传的人。”
“万岁爷所言不虚,昨日贺兰大人在资政殿作画,完成一半,画还在殿里,若吕大人不信,尽可随我去看。”傅悦上前一步,微笑应对,搭唱之间,极至自然。
听主上傅悦双口同词,吕端也偏着不定起来,心下揣测,莫非自己真记着那杯酒,一听行凶之人白衣红痣,下意识就想到贺兰身上?这么一想,更加犹疑,面上却不敢再拖,忙接口道:“皇上金口一开,老臣自然信的,傅大人也这般说了,老臣还有何怀疑?”
赵恒知道吕端也是知机之人,见他口气终于松动,心下稍稍宁定,忙搭台筑阶道:“遭此无妄之灾,朕甚是同情,前段日子宫里新进几棵野山参,都是长白龙岗山的极品,待会儿带回去好好给令郎补补身子。相爷也要保重,千万别太过伤心了。”
皇上向来色荏内厉,既然给出话中转处,吕端自然懂得把握,连忙弯腰揖下:“多谢陛下厚恩,许是犬子一时眼拙,天下之大,眉间有痣的,未必贺兰大人一个,老臣错怪,望皇上恕臣惊扰之罪。”
“相爷说哪里话,令郎身负重伤,相爷一时气急也是人之常情,何来惊扰之罪。今日早朝可免,您回府好好为其调养吧。”赵恒温和微笑,一派亲切言辞。
御花园内花香鸟语,微风吹皱一湖碧波,沿着湖岸徐徐而行,倒也写意开怀。
但这开怀的,显然不是他皇帝赵恒。
今日下朝,传栖真至御花园见驾,只说闲情甚好,要他相陪。结果两人兜兜转转,谈一会朝事,论一会民情,无关痛痒一番,赵恒看栖真眉目间随意自然,与平时无异,原本想瞧出点端倪的期望,全打了水瓢。
放慢步子,假意欣赏风景,心思却全系上了身后之人。岂料栖真错开一步相随,乐得左右顾盼,真正享受起这夏末的御苑风光来。全不似走在前面的皇帝,心里憋着,斟酌语句,只待借机开口。
过了廊桥,便是西岸。岸边殷殷八月菊一路铺展,黄了整片湖滨。赵恒在湖边站定,话题一转,指着那片菊花道:“朕这里,每年这个时节,便是红黄相错,紫霞仙和八月菊争奇斗艳,但紫霞仙虽美,朕还是喜爱八月菊,你可知为何?”
栖真笑道:“莫非这菊花特有的香气,引来皇上的偏爱吧?”刚才步入花丛,便有一股清爽的麝角之芬,幽幽袭来,引他禁不住偷着深吸两口。
赵恒点头,话机一转:“清香宜人,固然能招徕偏爱,可是你看……。”他一指此时嘤嘤嗡嗡在花上盘旋的蜜蜂群,“若香过了头,招徕的就不仅仅是喜爱了。”回身,赵恒展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栖真你说呢?”
栖真接了他别有所指的目光,却是插科打诨道:“皇上恕罪,昨日微臣一时糊涂,桂芳园送诗并无任何不轨之图,还望陛下明察。”
见他扯东扯西,赵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花太香,引的蜜蜂便多;树太高,招的风也越大。你在朝中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昨日背地里做了什么,得罪什么人,自己不会不知吧?”
“皇上圣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既然皇帝今日冲着这个来,栖真倒也不拐弯抹角了。
赵恒冷下几分,哼了一声:“瞒?你若有心要瞒,昨日何必特意在朕面前泼那杯酒?”
栖真笑道:“臣不过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说你料事如神也不为过!贺兰栖真,你真是好,做出这般出格之事,怕吕端前来告御状,索性先发制人,铺了后路,演一场借醉泼酒的戏,用小过失掩盖大错处,给朕借口去挡他的告状。朕真是佩服你,即使犯个错,也考虑得天衣无缝。只是这次,你连朕也一并设计进去,叫人怎么不恼?”面前人忽然换上一副清澈透明的诚实样,赵恒看了着实气痒。
知道皇上动气,栖真止于当止,也不顶撞,只是站在边上不语。
两人沉默半晌。
赵恒叹气,有些无奈,有些感慨,放缓语速道:“不问你为何这般鲁莽,只因朕信你素性刚方,做事必有理由。可身处朝廷,便身在是非的旋涡。很多事,朕虽能罩着你,但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压得下一次,未必次次都能压下。吕端好歹比你权重,得罪了他,将来难保没有后患。你一向懂得为自己留后路,为何这次却这般糊涂?”
这番话语气诚恳,句句为己着想,光明磊落处,反倒衬出自己的狭隘来。栖真踌躇了半天,才轻声道了句:“皇上,臣知错了。”
赵恒见栖真言下有省,便不再跟进,别有意味地一笑,调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想到用这计策,莫非心里笃定朕会帮你?说俗了,你若不觉得咱俩是一条船上的,只怕也不敢来‘利用’朕吧?”
栖真倒真没想那么远,现在被赵恒揭开,他也是呆愣,待想明白皇帝话中的亲密意味,尤其“咱俩”二字时,不由游离了视线,反驳道:“臣……没这个意思。”
这事从头至尾,泼酒也好,辩驳也罢,栖真总一副游刃有余,镇定非常之姿,哪料自己这话出去,却正中死穴般,首次逼他流露出窘迫来,赵恒看了大快人心,所有的郁闷立时一扫而光。乘栖真心防混乱之际,抬起他下颚,迫使那双闪烁的眼望向自己,语气低了几分,透出一片柔意:“我到希望你有这个意思。”
这动作太过暧昧,栖真一下子红了脸。
这模样太过诱人,害羞和不知所措交相混合,正是自己辗转反侧,日夜的思念。赵恒看着看着,脑里空白,动作比理智先行,托着这醉人的容颜,就狠狠吻了下去。
双唇相楔,归属感如汹涌潮水,盈满心间。即使感觉到怀中人刹那的僵硬,他仍越吻越深,辗转间,只想撬开任何障碍,长驱直入。无奈,舌下紧闭的牙关,好似倾吐着拒绝的潜语,让他缺席的理智又闪回脑里。
赵恒心头震颤,睁眼,放开紧搂在怀中的人。只见栖真两颊绯红,一双强自镇定的眸子,似关不住的大门,透了一丝不经意的慌乱,正愣愣看着自己。
赵恒心中暗骂一声该死,这种事想过便算,现在竟身体力行起来。难怪会吓到他!
强逼着自己收敛火热的激情,赵恒抚着栖真肩膀,出口之声却是难避的暗哑:“这是被你利用的小小惩罚。”望着栖真变幻莫测的表情,他接下去的话,竟显突兀:“你……明天别忘了画一副丹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