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漫长》岛肆

21、chapter 21

　　再次踏入周珩的公寓，宋卉一阵恍然。

　　真是奇怪。

　　都说家是避风港，是岸，是归宿。
　　可老宋的公司没出问题时，因为程璐的存在，她一直不觉得自己住的那栋大别墅是归宿。
　　后来公司出事了，程璐带走了宋彬，老宋觉得对不起她，从自己名下划了两套房产给她，可她捏着那两套房产，也不觉得是岸。

　　然而现在。

　　宋卉看着这个还带着点陌生的房子，竟觉得它更像是一个包容而慈悲的避风港。

　　宋卉在玄关处站着没动，周珩以为她没找到鞋，蹲下从鞋柜里抽了一双放到她身前，抬眼时两人的视线在倾泻而下的灯光里交错。
　　一瞬的静默后，周珩起身，然而他刚站起来，宋卉忽然向他靠了过来。

　　“哒——”的一声，宋卉将额头抵到了周珩脖颈。
　　周珩有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只觉得颈侧一片滚烫，烫到他几乎不敢出声惊扰她。

　　大约过了半分钟，又或者没有，宋卉后退一步站好，垂着眼，声音干涩，听得出有些懊恼。

　　“不好意思，刚才忽然有点晕。”
　　“嗯……没事。”周珩没有揭穿她忽然的脆弱，嗓音喑哑道，“进屋吧。”

　　客厅内。
　　宋卉在沙发上坐下，周珩给她倒了杯水，坐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要说说吗？”

　　宋卉握着水杯的手指略一弹动。

　　什么事？
　　程璐主动致电，无非为了宋彬的那点事。
　　这一点，她早该知道才是。

　　宋卉垂着眸，水杯中蒸腾而上的雾气几乎要蒙了她的眼。

　　这几年她和程璐虽然没怎么联系，但程璐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外婆，会时不时地给她打个电话。
　　大概老人都喜欢团团圆圆，程外婆总是忍不住向她提起宋彬的近况。

　　据外婆所说，宋彬回锦城不久就问程璐要了笔钱，做起了老宋家的旧营生。那时老宋还在，得知他开了公司，私下里帮了不少忙，境况还算不错，但老宋意外去世后，宋彬因不善经营，公司每况愈下。

　　这很正常，宋卉想。

　　老宋是做医疗器械发家的，小到口罩、敷料、护理包等的生产，大到实验室那边诸如心脏瓣膜等一类医疗器械的研发，每一环节他都亲自参与，可即便如此，公司还是出了意外——

　　实验室伙同美国一家公司研发的一批医疗器械造成了好几起严重的医疗事故，公司岌岌可危，这也是老宋选择去借高利贷的直接原因。

　　但做生意就是这样，风险与收益并存，只是连老宋这样的老手都落到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地步，更何况宋彬这个被娇宠大的公子哥？
　　所以程璐问她借钱，她意外，却也不意外。

　　不过这毕竟算是家事，宋卉跳过了一些细节，只说了程璐借钱的事。
　　周珩听完，问：“需要我……”
　　“不用。”宋卉打断他，说，“不用，我会自己解决。”

　　周珩没有多说，起身打开了屋内的新风系统，对宋卉道：“时间不早了，先睡吧，人生而自由，不必为了不爱自己的人徒劳耗费心力。”

　　宋卉胸腔内猛地一震。
　　是啊，人生而自由，既然程璐不爱她，她何必为她耗费多余的心力？

　　像是山前迷雾被拨开，宋卉慢慢有了决断，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她只想先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想着她说：“我想再坐一会儿，您先休息吧。”

　　周珩闻言，转身走回沙发前。

　　此刻宋卉正颓然地陷在沙发里，灯光下她的肌肤莹白如玉，却也让她眼下的青黑与眉骨处尚未完全消退的紫痕显得愈发刺眼。

　　“那这样，”周珩说，“你先去洗澡，洗完要是不困就出来陪我看个电影。”

　　他说了“陪”，宋卉手指一动。
　　短暂的沉默后，宋卉低声道：“那我先去洗澡。”

　　客卧的浴室里。

　　宋卉拧开水龙头，热水“嚯”地倾泻而下，她闭上眼，仰头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浇过她的脸颊。

　　半个小时后，宋卉走出了浴室。

　　大概热水确实有着神奇的魔力，原本她只觉得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很困倦，可大脑却分外清醒，但被热水刷洗过后，细胞里的倦意彻底击败了大脑，让她产生了一阵强烈到几乎难以抵抗的困意。

　　她垂眸站在床前，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如实地告诉周珩自己困了，就此晚安，但奇怪的是，她的手指一直悬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她垂眸走到门前，拧开了门把。

　　午夜时分。

　　在她进屋前还全亮着的客厅，现在只留了嵌在酒柜里的那几盏。
　　坐在酒柜前的沙发上的周珩还未洗漱，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捏着遥控器，看到她走出门来，下巴点点屏幕，招呼她：“一起看吗？”

　　那是一部皮克斯动画电影，主人公是个热爱音乐的十二岁墨西哥小男孩。

　　宋卉走过去，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宽大的电视屏幕发散出幽幽的荧光，她抱腿坐着，目不转睛。

　　不知过了多久，宋卉从睡眠中猛然惊醒，发现客厅里面一片晦暗，只有壁挂电视还在无声地释放着荧光，而她则被人妥善地安放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宋卉猛地起身，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扭头一看，看见了不远处的周珩。

　　周珩已经睡着了。

　　他单手支着头，微开的衬衫领口内，深陷的锁骨连带着脖颈拉出一道惑人的弧线，另一只手则落在沙发上，手背微隆，像是在抚摸着什么。

　　电光火石间，宋卉想起自己在方才那场短暂的睡眠里做的一个悲喜难辨的梦。

　　梦里，她看见了被宋彬扯烂的花，冰冷刺骨的水，锋利的碎片，以及毫不留情的雪。
　　她满目茫然，又十分害怕，于是急切地想要寻求老宋的庇护，可她翻遍了整座城市都没能看到老宋的身影。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远处吹来一阵春风，那风先是落在了她的额边，吹开湿冷的额发，再一点点地吹入她的肌理，最后吹散了漫天的大雪。
　　那阵风告诉她，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又告诉她，人生而自由，她不必做世俗眼中尊长敬老的乖乖女，她只要做她自己。

　　原来，周珩就是那阵春风……吗？

　　宋卉轻手轻脚地爬起，小心地将毛毯盖到周珩身上，她想她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但在毯子落下的瞬间，周珩还是醒了。

　　倏然睁眼的男人下意识抓住了身前的手，宋卉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周珩，两人一坐一站，在不甚明亮的电视荧光里对视，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周珩像是清醒了。
　　他松开宋卉的手，两指捏了捏山根，说：“抱歉，吓到你了吗？”
　　宋卉起身递过毯子，退开两步：“没有。”

　　周珩接下，抬手看了看表，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

　　“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去睡吧，明早送你。”
　　“好，”宋卉说，“晚安。”

　　次日。

　　宋卉一大早就赶回了寝室。

　　就快到上课时间，两位室友如往常般在卫生间洗漱，还有一个在阳台上收衣服，宋卉进门时，正好听见卫生间里的室友在谈论她。

　　“宋卉昨天也没回来，这都三天了，你说她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啊，会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就是说呢，说起来我还挺担心她的……对了，前两天都查寝了，你们说今晚还查吗？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老说她打电话去了吧？”

　　宋卉当即愣在了原地。

　　她的室友，是在担心她吗？

　　这时阳台上正背对着她收衣服的女生说：“所以我说给她打个电话嘛！我记得小嘉有偷存下她的号码，不行发个短信也好啊。”说着她转过身来，却顿时愣在了原地。
　　卫生间里，听到声音的陈嘉嘉说：“我不敢，要么你们打……”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生们与宋卉隔着宿舍门框四目相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打破这一室静谧的是宋卉。

　　她转身，轻轻把门合上，想往里走时，两个女生立即给她让开了路，就像这三年来无数个日子里她们做的那样，只是那时宋卉以为她们是不愿和自己有所接触。

　　宋卉一路走到自己的床边，放下背包。
　　屋内三个女生满脸尴尬，正想溜回自己的位置，就听宋卉说：“前几天有点事，暂时睡在了朋友家，这两天我要回家一趟，但会向学院请假……”

　　宋卉说完，转身看向几位室友。
　　这时她才发现，这似乎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的室友。

　　室友三人涨红了脸，彼此看了看，才大着胆子跟她搭话。

　　“这样啊……那，那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有，”宋卉说，“等我回来，能陪我吃顿饭吗？我请你们。”

　　三人一怔，接着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她们互相推了推，最后陈嘉嘉站了出来，说：“好啊，那我们等你回来！”

　　宋卉冲她们笑笑，给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又翻出行李箱，找出被她放在夹层里的证件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产权证明，看了看，放进包里。
　　收拾好这一切，她去学院请了假，因又无法兼职，干脆正式向外卖站请了辞，随后打的赶往江城机场。

　　江城与锦城相距一千余里，没有直达的高铁，但乘飞机不过三小时的路程。

　　三个小时后，宋卉走出锦城机场，在手机上叫了辆车，而后拉下帽子闭眼靠在椅背上睡觉。睡了没一会儿，她自动醒了，掏出手机给程璐发了条信息。

　　宋卉来过锦城，不止一次。只是以前来时，老宋和程璐还没有分开，他们去的是程外婆家。
　　后来老宋和程璐分开了，程璐用分走的那部分财产买了一套新房，前两年已经装修完毕并住了进去。但这个房子，宋卉只在朋友圈看见过。

　　车子很快到了小区楼下。

　　宋卉下了车，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竟没有什么感觉。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给程璐打电话：“我到了。”
　　程璐愣了一下：“这么快？我还在外面呢。”

　　宋卉皱了皱眉，不知道明明她已经说过即刻就到，程璐为什么还要出去，但她只是顿了顿，声音平静：“我在门卫室等你，你慢慢来。”
　　打完电话，她放下包，在门卫室外的长椅上坐下，因为无聊，她还刷了刷程璐和宋彬的朋友圈。

　　四年没见，程璐似乎变了不少。

　　以前的程璐美丽、沉静，但眉宇间始终缠绕着一丝冰冷和郁色。
　　而现在，她美丽依旧，脸上也有了笑容。

　　至于宋彬。
　　宋彬毫无变化。

　　宋卉的目光落在宋彬和一群狐朋狗友聚餐的照片上。半晌，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划了过去。

　　宋卉刷了半个小时的手机，眼看就要自动关机了，程璐总算回来了。

　　一身小香风打扮的女人开着一辆有些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红色mini，驶进小区后拉下车窗，推开墨镜看向她，声音不冷不热。

　　“卉卉吗？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