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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泓的夏天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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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城有一个事关荣耀的古老传统。
就是两位男士若是爱上同一位女士,为了争夺这位女士的放心,他们可以作为骑士决斗。
决斗是公开的,并且全城的人都会来观看。
这一场争夺战会变得非常血腥。
即便是战斗中途,对方惨叫着求和,除非另一方主动停手,否则没有人能进去救人。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够娶到自己心仪的爱人。
当然,这都是古老的传统,在现代的城市中,早就没有人再复兴它了。
可是偏偏不巧,去年的时候月牙城拍了一部肥皂恋爱剧,讲的就是两个英俊的男子,为了抢夺心爱的女孩,最终宣战决斗的故事。
这部剧实在是充满了粉色泡泡,连很多爱看肥皂剧的少女都无法容忍,但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是,这部剧竟然被扁豆先生从头追到尾。
是森野夏低估他了。
作为计算者的原则,她不该低估任何一个未知变量。
但是很明显,她犯了一个不该犯下的错误。
谁也没想到,扁豆先生不仅仅是一个长得奇丑的暴发户,他还是一个肥皂剧的热爱者。
那小小的身体和两撇八字胡须里还藏着多少无人知晓的秘密呢?
福山禄先生感情激昂地说道:“我要像雅逸一样,赢得这一场斗争,赢得爱人的心!”
雅逸是那个肥皂剧的男主角。
按照故事的设定,他是一个末代国家的王子,被人毁掉了英俊非凡的容貌,以丑陋的奴隶身份留在敌国公主的身边,并且最终爱上了公主。
在故事的最后,丑陋的亡国王子,作为奴隶宣告了决斗,并且在决斗场上赢得了一位真正的王子。
不用想,森野夏都知道,福山禄先生和这位亡国王子到底在什么地方产生了不可以解开的共情。
“我要复兴月牙城的传统。”小脚丫的男人骄傲地站在葬礼的现场,用他过分激昂的声音宣告着。
“我要宣告斗争!”他挑衅地跳来跳去,在身材高大的大金面前,像是一只愤怒的小鸡。
就在这样的闹剧面前,脾气暴烈的川一泓受不了了:
“好了,都安静!这是我父亲的葬礼!”
他这么一吼,福山禄先生登时缩了缩脑袋,这才往后退了一步。
死亡是最能压人的东西。
即便是虚伪的庄严,也没有人能在尸体所塑造的严肃面前喘口大气。
谁能知道,死去的森田山先生本人才是最渴望一场喜剧的人呢?
如果他的死灵有知,一定会在自己的葬礼上不亦乐乎。
尤其是一个小脚男人宣告的决斗!
他甚至可以违逆科学定律,从亡灵的棺材中笑得复生。
可惜,在任的死神是一位不懂得幽默的人。
森野夏看着父亲的尸体。
他依旧冰冷地躺在那里。
死亡从不给人任何的假期吗?
或许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可以从死亡中退役,复活短暂的时间,来看看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但是即便是闹剧在上演,尸体却毫无反应。
或许死亡让父亲忘记了幽默。森野夏孤独地想着。
福山禄先生讷讷从那碎烂一地的百合花中走向了森野夏。
他愧疚地低着头,只敢怯怯偶尔抬头看一眼她。
尖细的声音,被愧疚压得很低很低:
“对不起,森野夏小姐。是我打扰了你父亲的葬礼。”
森野夏说道:“比起向我道歉,请你主动扫一下地吧。行动是比愧疚更实用的东西。”
得到心上人的指令,福禄寿先生立刻蹦跳着去寻找扫帚,积极地在沉寂的葬礼上做起了清洁。
即便是被打断,为了自己家族的未来着想,格林老先生还是跪在了遗像的面前,诚恳地道歉:
“向您的养子推荐我的外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请原谅我的过失吧,院长。”
“但是我确实觉得他有一点同性恋的倾向,他看起来对任何女孩毫无兴趣——”
川一泓大喊:“喂,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格林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川一泓,压低了声音,对着遗像说道:
“就像是每一个深柜的人一样,他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特别激动。我很难不怀疑,但是我也永远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
森野夏旁观着这出闹剧。
她不知道这出闹剧被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她自己的绯闻里,她始终像是一个路过的人。
她既不了解这之中详情,更不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任何事。
绯闻有点像是喝醉了之后迁徙的候鸟。
它们最开始记得自己出发的方向,但是最后总是撞死在大城市的玻璃幕墙上,因为它们分不清真的和假的区别。
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一切到底为什么要发生。
森野夏可以学会很多高深的数学公式。
但是,她从来都搞不懂绯闻。
在这之前,森野夏有过各种各样的绯闻。
比如说和死神做过交易,生下来是一个怪物。
病房的费用害得穷苦的人被饿死,以及奢侈的豌豆公主。
这些绯闻曾经让她孤独过。
有一段时间,学校里的学生忽然死寂,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她讲话。
好像她的绝症不是内脏溃烂,而仅仅是变得透明。
所幸,她天生就是一个和善却孤僻的人,她天然而然不喜欢所有人。
孤独不能夺走她身边的任何人。
这些绯闻也曾让她痛苦过。
但是所幸,她天然是个缺乏热爱的人。
她对自己的生命、以及他人的生命难以热爱。
对于世间一切毫无热衷的人,痛苦可以黏上她。
但是她就像是一块密闭的不锈钢,毒药浸泡也完全无法渗入。
痛苦也没有任何可以摧毁的东西。
这一出闹剧终结了。
看热闹的人群,又四散离去。
森野夏想,或许她真的应该如父亲所说,把他的骨灰混在免费发放的食品中。
然后,在门口贴上横幅——
【热闹永远不是白看的。】
【它不仅免费,还会有所馈赠。】
布鲁诺站在森野夏的身后,微微倾身弯腰,忠诚地说道:“小姐,您可能不了解月牙城的法典。”
森野夏说道:“我了解。”
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对所有的应用法典内容了如指掌。
布鲁诺先生说道:“您都是从阅读器上学习的法典,那一部分法典叫做应用法典。还有一部分积压的法典,叫做古典法,没有收入到电子设备中,但是依旧具有效用。”
月牙城的法律有很多,有一部分法典叫做古典法。
这一部分的法典内容源自很古老的典籍,它们在立法的时候成功通过了法案,但是因为实在是年代过于久远,从未收入过电子法典之中,也已经沉寂在灰尘之中,很少被人提起。
不幸的是,这部分的法典内容,依旧是生效的。
即便是现在专攻律法的教授,都已经不太了解古典法的内容了。
古典法的应用范围实在是非常的古老,且独特。
比如如果你的邻居偷了你种的菜,这本身可以按照偷窃罪在现代法中进行审判,但是古典法有它设定的特殊范围。
就是如果你的邻居偷了你种的菜,你种的菜是白菜。
他按照正常的现代法偷窃罪进行审判,罚款五十,进行思想教育。
但是如果他偷了你的菜,你的菜正在开花,而且是罗拉菜。
好巧不巧,开花的数目在三朵以上。
这就是古典法作妖的时候了。
要被判处七千帝元,并且蹲两个月的牢子。
还要进行游街示众,让全城都知道他是个偷罗拉菜的混蛋。
为什么呢,因为在那个时候的气候条件里,月牙城是沙漠中的干旱城市,水源十分匮乏,罗拉菜需要很多水来浇灌,一般只有贵族可以种植。
据说,那个时候的罗拉菜,都是只能开三朵花。
开到四朵,可以进贡,可以卖出天价。
背景就是这么个背景。
现在市面上的罗拉菜比白菜便宜一半。
一块二毛六三斤,一开就开十来朵花。
所以即便是古典法已经放去积灰,但是如果有个倒霉蛋,他手欠,偷了一个法律资深爱好者家门口种的便宜罗拉菜——
他要赔钱七千块,然后蹲两个月的牢子,城区还得出钱安排他游街示众。
布鲁诺先生忽然提到古典法,森野夏立刻直觉不太好。
布鲁诺先生说道:“在古典法中,如果一个爱慕者发起了决斗,只要另一方主动放弃求婚,决斗就不成立。但是问题就在这里,一旦另一方主动放弃了,剩下的一方可以立刻获得结婚权。”
森野夏猛地回头。
在葬礼的现场,她不希望引起太大的波动。
她压低了声音问布鲁诺先生:“被求婚的女性都不需要同意吗?”
布鲁诺先生,为难地说道:“古典法制定的时候有很多的缺陷。”
“他们规定了女性必须同意求婚才能进行婚姻,但是又规定在决斗中,一旦一方失败或是退出,赢的一方立刻获得婚姻权。制定法典的人没有进行审阅,这种并行缺陷很多。”
“最大的问题在于,法典还规定,如果两条法案相悖,任何一条规定可以执行,就立刻执行。”
“所以一旦大金少爷输了或是退出,您要被动和这位‘扁豆先生’执行婚姻。当然了,如果他不了解古典法,我们可以就这么混过去。”
森野夏看向人群中,身材矮小,头小脚小的扁豆先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她对布鲁诺先生小声说道:“他应该不了解。”
“如果他了解,之前他向父亲提婚,并且被多次拒绝的时候,他就可以发起决斗了。”
布鲁诺先生也小声说道:“恕我直言。您那个时候并没有第二位追求者。”
森野夏,在人群中,在父亲的葬礼上,在这个喜剧的终场,沉默了。
布鲁诺先生说道:“如果他要按照古典法发起决斗,他缺少一个竞争者。”
她本来以为大金是这一处葬礼喜剧的定量,他的祖父格林先生是这一场喜剧的终值。
她错了。
因为闯进来一个不可测量变量,叫福山禄。
她以为决斗就是喜剧的终值的时候,她又错了。
原来她自己才是。
森野夏看向棺材前父亲的遗像。
幽默的算法是个危险的东西。
因为幽默不仅是算法之中计算的内容,它连公式本身都涵盖了进去。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命运的一场玩笑,但是她始终没有找到笑点。
今天看见大金橙色的蹩脚西装,以及扁豆先生撇在两边还上翘的小胡须。
她终于找到了。
命运的玩笑,那致命的笑点。
终于被她找到了。
轮椅上的森野夏,忽然笑得停不下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她,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发笑。
但是因她是这城市的公主,无论她有多少流言,人们都要应和她。
于是,整个葬礼上的人,心中充满了诡异和不解,却都不约而同,十分配合地开始一起发笑,。
森野夏笑出了眼泪。
她对着父亲的遗像轻声说道:
“我希望您在自己的葬礼上玩得开心,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