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公主》卞九欢

47、一泓的夏天47

　　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享受在外在的世界筑建起高高的城墙。

　　可我们中的很少人，会在自己的内在世界，搭建一个最简单的舒适的存在。

　　花崎早桑体验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潮流，优越，住宅，美食，爱人。

　　她从来没有说过，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要开心。

　　问题就在这里了。

　　最开始的时候小蛋糕会让她开心，于是她多吃一点好吃的东西。

　　后来再过一段时间，新家会让她开心，于是她每隔半年搬到其他的地方去住。

　　又过了一段时间，新衣服让她与众不同，于是她开始追赶潮流。

　　但是没有告诉过她，你早上起来的时候要对自己说：“我今天要全天开心。”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可她没有学习过。

　　终于有一天，她把人生中的幸福过遍了。

　　而这一天，偏偏森野夏消失了。

　　她不能说自己享受森野夏，因为森野夏不是她的男朋友或是女朋友，也没有为她带来任何的便利。

　　可是她依赖着森野夏，那个快死的人带给她全新的生命。

　　森野夏消失的这天，死神，来敲门了。

　　而花崎早桑不在家。

　　她走在街道上，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可以和死神狭路相逢的地方。

　　她走了很久，终于走得太累了，坐在一个卖冰棍的茶水摊旁边，死神坐在了她的身侧。

　　那一刻死神对她说：“晚上好，花崎。”

　　“日落前的四分五十二秒，我会准时来找你。”

　　现在的花崎早桑和过去有一点不同。

　　过去的她只是一个爱吃小蛋糕的小孩子。

　　而现在的她有一点刻薄，而且有一点自恋。

　　于是她打量了死神身上的衣服，并且嘲讽地说道：“你这身衣服过时了，死神先生。”

　　“没有一个人会穿着同样一身衣服，拿着同样一把镰刀过二十年，这太不卫生了。”

　　死神——Zero笑了。

　　要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死神，人们误解了他。

　　他只是把这身衣服穿了太久。

　　Zero说道：“我是一个比较节约的人，花崎。而且我的心脏是金属的，我没有汗腺。我说过，之后的七百年，它都会依旧是这样。”

　　“七百年。”花崎早桑嘲讽的说道。

　　森野夏消失的这天，大金在开流浪狗帝国的会议，臻宏远和青木未守在花园医院，川一泓拒绝了工作的内容，合理地跑去翘班，而剑文斌在护卫黄金土豆和□□斗争中挣扎——

　　好像每个人都有一点正事可以做。

　　只有花崎早桑在面见死神。

　　可死神到底有什么好见的？

　　他甚至不是一个时髦的人！

　　终于，花崎早桑开口说道：“我请你吃根冰棍，然后你就回去吧，死神先生。”

　　她是个有点傲慢的人，无论如何说不出请求的话语。

　　比如说，不要是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

　　即便是我不再享受小蛋糕和水晶贴纸，可我看了那么多人的人生，他们的人生都太艰难了，那里面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的人生。我想要的就是我的人生。

　　我知道不会有很多人会如同我一样幸运，看到过很多人的人生，却只想要自己的人生，即便是我已经不再享受小蛋糕和水晶贴纸，也请不要，拿走这个没有享受的人生。

　　可她偏偏是个有点刻薄的女人。

　　对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Zero抬起了手，对茶水摊的老板说道：“来两杯伯爵红茶。”

　　花崎早桑嫌弃地说道：“这里是月牙城最普通的路边摊，不会有伯爵红茶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世界上的一切，死神说有就会有。

　　老板端出了两杯伯爵红茶，并且完全没有要他们收费。

　　Zero说道：“我对食物没有偏好。”

　　“上一个离开身体的人喜欢这种茶水，所以我也喜欢它。”

　　花崎早桑不敢喝那杯茶水。

　　她对死亡有太多的假想。

　　她害怕这一切是她最后的盛宴，却又如此简单。

　　Zero简单地喝了一口茶水，说道：“我希望我们的对话可以短一点。”

　　“对不起，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去见。”

　　花崎早桑是一个有点刻薄，又有一点八卦的女孩。

　　她甚至到了想要八卦死神的地步。

　　她好奇地问Zero说道：“你要去见谁？”

　　Zero冰蓝色的眼睛里留有一丝惋惜：“一个很多年前见过的女孩。”

　　“很多年前她渴望死去，我进入到她的梦境中去劝她，劝她不要放弃。”

　　“可现在她已经到了需要离开的时候，我想要去劝她放弃。”

　　花崎早桑害怕地问道：“你说的这个女孩是我吗？”

　　Zero回答：“不是。”

　　暮色即将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你偏爱玫瑰，而她偏好雏菊。”

　　花崎早桑说道：“我只认得一个偏好雏菊的女孩。”

　　“可我听人说，你的名单上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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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野夏在她人生最美好的梦境里。

　　她不能说自己有多么享受蓝天或者是白云，她实在是非常享受自己一个人。

　　她并非偏好孤独。

　　她只是热衷于独身。

　　她很少享受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习惯了他们。

　　而现在，她的习惯终于都不在了。

　　就在她的习惯消失的时候，她的梦境里闯入了一个不陌生的人。

　　你记不记得自己有的时候做梦，梦见自己之前梦过的梦？

　　你醒来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记得这些梦。

　　只有回到梦里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来，有这么多梦里的梦在这里延续着。

　　Zero出现的时候，森野夏立刻就认出了她。

　　真是奇怪，原来人的梦境也没有那么自由。

　　即便是在梦境里森野夏也是坐在轮椅上的。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走路，完全具备走路的能力，只是她的医生不建议她这样做。

　　即便是在梦里她都记得——

　　这世界上的事情很多，她并不理解全部。

　　Zero走向了她，他依旧拿着十多年前的那把镰刀，依旧穿着那一身朴素的黑袍，如果森野夏没有记错的话，在曾经的一场梦境里她拥有了透视的能力，在那个梦境里，她见过了透明的鲸鱼，以及Zero金属的心脏。

　　她听到那颗心脏永恒的跳动声，它是那么有力，比起森野夏空洞的心脏，它即便生锈也那么蓬勃。

　　在那一场梦境里，森野夏还不认为Zero就是死神。

　　他说过他的名字是0，是数字开头却不存在的第一个数字。

　　或许这就是死亡的秘密。死亡本身是并不存在的，它只是横亘在生与生之间的一个短暂的停留，就像是0,0本身是并不存在的，它只是横亘在1之前而已。

　　森野夏问Zero：“你是来找我的么？”

　　她会有一点惋惜。

　　因为她很久才能独自一个人。

　　Zero说道：“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你找到了我。你的心态变了很多，森野夏。”

　　森野夏记得，在上一次的梦境里，她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她对Zero说，她喜欢的花是雏菊，她喜欢的颜色的白色，但是不能是纯粹的白色，那太像无聊的颜色了。你有没有想过无聊是什么颜色？多半是白的，所以不能仅仅是白色，要白色中间有点什么，又黑又黄最好，那就是雏菊花的颜色。

　　她还记得自己对Zero解释过，雏菊花的味道很好，它有一点苦，她喜欢那种略带了一点点苦涩的甜。

　　她一下子想起来很多的事情，她还想起在那一次的梦境里，她看着Zero金属的心脏跳动在他的胸膛，她看到各种各样颜色的电线丝穿过那颗有点锈的心脏，她听到他用那种极深的海底的声音对她说——

　　“你还不应该放弃。”

　　于是，森野夏再一次问向Zero：“这一次你是来劝我，劝我不要放弃的吗？”

　　和上次不同。

　　那一次是森野夏第一次查出绝症。

　　那个时候，绝望还没有在她的人生中，骨骼中蔓延。

　　而现在，绝望已经渗透了她的骨骼，细胞，乃至于心脏。

　　可是这一次她对自己说，没关系，再让它们渗得更深一点吧。

　　于是，更深的绝望渗透进来，绝望开始发生了质变。

　　森野夏了解一些物理的法则。

　　她知道事物到一个极点会进行逆转。

　　于是极端的希望，开始在她的人生中浮现。

　　如果Zero再来劝她不要放弃，也是正常的言谈。

　　可Zero却说：“放弃吧，森野夏。”

　　“你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了，不要再与死亡赛跑，我从未追逐过你。”

　　“只是你的身体已经坏得足够，是时候换一个新的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把房子住得太久，需要换新的时候？”

　　“是时候搬家了，森野夏。“

　　森野夏看着Zero的脸。

　　他是个温柔的家伙，她能看得出来。

　　可她还没有准备好放手。

　　她坐在轮椅上，开始和Zero解释：“你要我怎么才能放弃呢？”

　　“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已经坐在轮椅上十七年，不，十八年了。”

　　“我没有违背过医嘱，我也没有停止过等死。”

　　“可我终于有了一些新的改变？你怎么能和我说，现在就让我离开，随随便便换一具身体？”

　　“我知道我病得快死了，可我还想留在这里。”

　　“请让我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