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公主》卞九欢

41、一泓的夏天41

　　在这种情况下，花崎早桑的处理事情的范围要略比剑文斌大那么一点点，只一点点。

　　她说道：“把九十八号水管的水闸关掉。”

　　“现在我需要给夏打一个电话。”

　　她继而嫌弃地看了一眼还在烈日下源源不断冒汗的剑文斌。

　　剑文斌的汗水量已经超过了泪水量。

　　他的哭泣不再惹人心怜了，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点。

　　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世界对他不一样了。

　　花崎早桑拨通了森野夏的号码。

　　无人应答。

　　喧闹的病房里，红色的指示灯一直在闪。

　　令人崩溃的机器紧急滴答声，就没有停过。

　　有的时候和死神的拉扯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你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死神已经买了车票来了。

　　你和他说，你还没有准备好，你想问问他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来。

　　毕竟这就是生命，你其实已经受够它了，但是你还没有准备好终结它。

　　就像是你住在你的家里，其实你已经受够了，每天你都在看着别的地方，别的人的人生，你其实不是想去旅游，你是想住在别人的房子里，过别人的人生，但是有一天房管局的人来了，对你说，你的房子即将被收走，而你已经得到了批准，可以更换一座房子的时候——

　　你的心一瞬间害怕了。

　　你说，好吧，我确实做了这个申请，因为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人生。

　　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这里。

　　房管局的人对你说，嘿，你在申请里已经选了一个新的居住地址了，你要的新设备都一应俱全在那里了，你甚至还被允许带一些行李过去，你有什么不愿意走的？

　　可是你看着房管局的人，看着他和你的房子，你看着死神和你的死尸，你说，不行，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知道我的身体旧了，但是我不知道新的身体是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我去到那里之后人生还是一样的怎么办？

　　如果我去了还怀念现在的生活怎么办？

　　我知道我厌倦了这栋房子！我厌倦了我自己，可是我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和心血来装修它，无奈它也只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知道它令我不满意是因为我不想扔掉坏了的沙发，我吝惜买新家具和刷墙的钱，以及它就是这个房型！

　　可是我还是不能离开它。就连我的厌倦和虚伪都不能让我放掉它。

　　所以你行行好，晚点再来吧。

　　房管局的人说不行。

　　死神和房管局的人还不太一样。

　　死神是沉默的。

　　他只是用那沉默地双眼看着你，甚至都不会对你说一个字。

　　你就是从那里看到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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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野夏的身上插着各种透明的管子，急救用的东西很复杂，只有医生能明白这些是做什么的。

　　至于这个房间里所有其他的人，都只是震慑在这喧嚣和寂静之中而已。

　　川一泓反复不断地在病床前走着，他的身上还穿着华丽镶金的白色城主长袍，就是那繁冗的袍子上镶嵌了太多的黄金，压得他已经严重高低肩。

　　在一场会议的中场，意味着前一波老头子正在离开会议，而后一波抠门鬼还未能完全落座的中场，会议换血的时间段里，他曾经短暂地发呆。

　　他总是出神，但是很少发呆。

　　做了城主之后，他的脑子很吵，总是想有的没的一些无用的事情，想从那个会议开不断的房间里逃离。

　　须知那个会议室就像是自助餐厅。

　　很多人从自助餐厅的外面路过，他们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的美食，他们会向往那里，觉得那是一个幸福的地方，甚至是最幸福的地方，尤其是那里的玻璃是透明的，你可以看清楚那里所有的所有的美食！

　　那些鲜亮迷人的食物！

　　这就是城主的位置，自助餐厅。为了市民监管，权力是透明的，外面的人可以看到他掌管了多少巨大的权力，有多少了不起的决策权，这都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于是他们开始幻想，成为城主是无所不能的，是有无限的权力，是这座城市最美好的梦幻地带。

　　可是他们不知道，住在那里就像是住在自助餐厅里一样。

　　你觉得这里是最自由的地方，那是第一天。

　　当你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整座城市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放在你的眼前，而你可以决定所有的一切！

　　苍天，多么美好。

　　没有人能阻拦你，没有人能欺负你，没有人能把你家门口的糖果店和棉花糖因为城市规划移到美食城去。

　　那是坐在自助餐厅的第一天，你意识到你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吃。

　　可是住在自助餐厅也是让你最快消灭对自助餐厅幻想的的地方。

　　当你坐到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就是太阳马上要落山的时候，美好的暮色即将倾泻的时候，你已经吃得很饱，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再也吃不下的时候，餐厅的经理走过来了，他对你说你不能走。

　　你开始害怕了，问为什么？

　　他说先生，你的饭还没吃完呢。

　　你看着那堆积成山源源不断自助供应的各色食物，你知道这个盘子里的食物绝不会重样，因为这是月牙城最好最贵的自助餐厅，可你也知道，或许它会不重样，但是换个颜色回来袭击你，而那个时候你认不出它来，它还是一个味道。

　　比如说薄荷石膏味儿的，跟假的东西一个味儿。

　　川一泓大概就是这么个局面。

　　他也曾短暂的幸福过。

　　他可以把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店铺移动到任何地方去。

　　他可以决定所有树木生长的位置，每个居民的纳税。

　　没有人比他的权力更大了。

　　可他坐在自助餐厅的会议室里，他出不去。

　　大臣们可以开完一场会议换到下一场，他不行。

　　他知道黄金不会自己生产黄金，因为黄金是死的，是个物品。好的东西往往是这样，他们虽然美好，但是它们是死的，他们不会像你的女朋友一样持续不断地问你同一个问题，比如说你是不是做错了或者是你到底爱不爱她。

　　但是问题是真的。

　　问题自己会生问题。

　　问题非但会下崽儿，而且下崽儿率总是很高。

　　你把两块黄金放在一起，多半几千年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可是你把两个问题放在一起，当天就能多出来二十来个新问题。

　　所以自从川一泓成为城主之后，他就总是出神，做梦希望自己能从那个整个月牙城最大最有权势的会议室里逃出去，逃到下一个地方去，不管是餐厅还是小吃摊，反正就是不要自助的那种地方去。

　　但是他很少发呆。

　　当他发呆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完全没有经历过这种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的局面。

　　但是在一次会议换血的过程中，他曾经短暂地发呆。

　　他看到自己卖掉了城主镶金袍上所有的黄金，他像是一个落难的王子一样脱下了王袍，他把黄金换掉了，然后他对森野夏说，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吧，夏。

　　或许就是这座城市让你生病。

　　或许这里有太炙热的阳光，和太干燥的风。沙漠的温差总是很大，天气对你太不友善。

　　这里甚至没有什么树木！我做梦的时候只能看到你病房里的雏菊，而在我的梦里，她总是发蔫的。

　　他看到他对森野夏说，我们可以逃去任何一片森林，那里会有浆果，我们可以吃浆果吃一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么愚蠢的画面。

　　或许他只是开会开昏头了。

　　可是这一刻，坐在森野夏病床前的这一刻，他已经接连挂掉了无数个电话。

　　坐在玻璃墙外面的青木未友善地提醒：“你或许应该接电话，城主大人，那些都是重要的事情。”

　　川一泓拿着按掉的手机，转头看向青木未，说道：“我就该知道你是一个小人。”

　　很少有人知道青木未的真实身份。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但是川一泓毕竟是森野夏的弟弟。

　　他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一旦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从那天开始你就再也洗不清了。

　　人们不断警惕着你卷土重来，即便是你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他们不会放弃对你的幻想和恐惧。

　　青木未诚恳地说道：“夏的病确实不是我策划的。”

　　坐在他旁边的臻宏远也说道：“这一点我可以证明。不是他策划的。”

　　他也非常谨慎地提醒：“或许你真的应该接一下电话，城主大人。”

　　比起青木未，川一泓对臻宏远信任得多，毕竟他还不知道倒霉蛋是一种比小人更危险的生物。

　　川一泓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说道：“你们不会明白的。”

　　“就算是你很有野心，你也绝无可能把自助餐厅吃空的。”

　　青木未和臻宏远对视了一眼。

　　青木未事实上很妒忌臻宏远。

　　这个人的运气太好了。

　　简直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幸运快递店！

　　臻宏远好像就背着无数幸运的事情在青木未面前走来走去。

　　他从不承担任何的责任。

　　比如说大学的时候竞选集训队长，队长需要每天晚上凌晨三点起来清点人数，在所有的学员都洗过澡之后才能进入浴室，并且因为大量的工作，每天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由休息，其余的时间都奔波在照顾他人和清点物资的道路上。

　　而那些学员，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坐在地上玩手机，以及确保自己千万不要中暑就可以了。

　　因为一旦有任何一个人中暑，青木未就要全程为他检测体温，并且在他昏迷的时候把他在烈日下背回休息室去。

　　但是青木未不能抱怨，毕竟这是他自己‘争取’到的，凭借着他无与伦比的天才实力。

　　早在上学之前，他就被前任学长告知，成为集训队长会经历如何的炼狱，而唯一获得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荣誉勋章而已！他们都不断告诫他，千万不要做那个愣头青，去竞选这个队长。

　　这本来应该是臻宏远那个愣头青的职位。

　　可青木未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入学的第一天，阴差阳错的，一个人报错了名字，把他的名字报到了竞选赛上去。

　　他尽力输掉了一切的比赛！他计算好了学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赢的。

　　在绝大多数的比赛里他都惨败了，只剩下最后一场人工急救。

　　可臻宏远就那么走运，在最后一场比赛里忽然手腕脱臼，他就输掉了比赛。

　　谁想得到最后人工急救那一场占九十三分，前三场比赛占七分？

　　这还有什么好比的？

　　那一年的集训，青木未累得几度险些昏迷，而臻宏远坐在地上玩手机。

　　他那个时候就恨透了这个愣头青。

　　而臻宏远也对青木未一直十分的痛恨。

　　他知道青木未夺走了他多少的未来。

　　有多少次他费尽一切努力才争取到的机会，仅仅是因为青木未的出现，他就是去了宝贵的机会。

　　而现在，他们竟然坐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