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四月生

4、【叁·龙崎】

　　湿湿的，暖暖的，轻轻地滑过面颊，伸出手去，茸茸的一团柔软。

　　睁开眼睛，惺忪的目光与面前猫猫亮亮的大眼睛相遇，它小小的舌头正舔着自己，胖胖的身体蹭来蹭去。

　　“啊！”浅川浩“腾”的坐了起来，“你贵姓？”

　　“喵～～”卡鲁宾无辜地摇了摇尾巴。

　　“和你有语言障碍啊。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呢？”浅川浩笑着摸摸卡鲁宾的头，“没关系，待会就帮你找到主人的。”

　　“喵～～”卡鲁宾蹭了蹭浅川浩。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如果是个女孩～～”浅川浩的笑忽然僵在唇边。网球拍，运动服，所有他不愿看到的东西似乎都在这个房间里聚齐了。眼睛忽然刺痛起来，和着脉搏和心跳的节奏。这是哪里？

　　目光落在一张合影上，那些灿烂笑脸中有一张是那么熟悉：一样飘逸的墨绿头发，一样俊秀的精致眉眼，只是自己的与世无争变成了他的神采飞扬。

　　越前龙马。小林玥口中神圣无比的龙马sama。自己睡在越前龙马的房间。

　　浅川浩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在排除了无数种可能后，然后在一个骇人的结论处停下：自己现在变成了越前龙马。

　　玻璃滤过的阳光下，浅川浩头上一片闪亮的汗迹渐渐扩大。如此温暖的早晨，他的身体却在被子里瑟瑟抖动。卡鲁宾看着他散大的瞳孔，担忧地叫着。

　　穿越时空这种事情他不怕。哪怕是去茫茫大洋上的孤岛，去风沙肆虐的戈壁，去漫无边际的雨林；或是去茹毛饮血的远古，去金戈铁马的战国，去扑朔迷离的未来。这一切他都会笑着面对的。

　　可偏偏来到这里，来到这个网球王子的世界。为了逃开那明黄的小球，他从东京逃到北海道，从万众瞩目的至高点逃到默默无闻的寻常市井，以为那伤痕会愈合，那鲜血会被时间冲得不留痕迹。

　　然而，他逃不掉。痛苦在另一个时空里开始继续。猛地，心里那条似已愈合的伤口被狠狠地撕开，每一次心跳，都会渗出斑斑的鲜血。疼痛，在血管里蔓延，循环。

　　“喵～～”卡鲁宾在他面前踱来踱去。

　　朝晖霸道地冲进房间，钻进浅川浩迷离的眼里，心里好像也有什么被点亮了。就像从前一样，把这些通通封存在心里吧，因为他们都说，你会在天上看着我，你不想看到我难过。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浅川浩重复着这句每天起床都重温的话。

　　“早上好。”浅川浩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少年！”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夸张的表情映入眼帘，“迟到可是不好的习惯啊！”

　　迟到？浅川浩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小林玥，想到她要迟到是总是急匆匆地冲在前面，短发潇洒地随风扬起，隐约的洗发水清香稀稀落落的掉在晨光里。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会寂寞吗？

　　“哎呀，看来你真的要迟到了，”大叔皱起眉头，“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懒惰？”

　　“谢谢大叔，我上学去了。”浅川浩抓起龙马的书包，冲着这个滑稽的大叔一笑，冲出家门。

　　“哇，大叔～～这小子没睡醒吧？”南次郎手中报纸里的杂志滑落，上面的泳装女郎甜腻的笑着。

　　真是的，竟然要迟到了。龙崎樱乃快步跑向学校，两根小辫子焦急地摆动，搅得这绚烂的初夏早晨愈加清新明快起来。轻盈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开优美的轨迹，有年轻的声音哗哗地流出来。

　　渐渐接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看到的轮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腮边热辣辣的感觉传递到全身，关节开始僵硬，脚步慢了下来。

　　总是这个样子。樱乃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知道自己在他看来就是那么平庸，寻常得几乎透明，可每次见到他，就会无法抑制得紧张起来。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大脑一片空旷，心跳和呼吸都无法控制。

　　其实她早就决定，要把自己小小的卑微的爱恋深深地埋起来。就像把一粒种子种在土里，然后悄悄耕耘，汗水和泪水都毫无声息地落进大地厚实的怀抱里，日复一日地痴痴盼望着，即使秋天收获的是一片荒芜，也无怨无悔。她无法奢望沉甸甸的收获，也从未奢望过，只是想守候那粒羸弱的种子，想守望心里他的位置。静静等待他，等待他回头发现身后一直静立的她，即使他的回眸里没有渺小的自己，春夏秋冬，秋冬春夏。

　　像这样，每天看到他，就足够了，就是幸福了。那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好。

　　她也想大方地和他交谈，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睛，轻松地走进他再豁达地离开。可是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总会这样？

　　讨厌这样的自己。龙马君，也是这样的吧。

　　眼眶中升起薄薄的雾气。

　　学校在哪里？浅川浩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挪动脚步，双手慵懒地放在口袋里。对于迟到这种事，他从来不会像小林玥那样，反正已经迟到了，干嘛还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呢？

　　“那个～～龙马君～～”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一个认识越前龙马的人了。浅川浩回过头，面前的少女腼腆地低着头，两团绯红挂在腮边，让他想起刚刚采摘的还带着露水的鲜果。

　　“已经迟到了～～你不快点走吗？”少女依旧矜持。

　　“和美女一起罚站，真是千载难逢。”浅川浩微笑着回答。

　　少女吃惊的抬起头，只感到那柔和的目光，好像要把自己融化掉。

　　“真是的，迟到都和龙马sama一起～～～”朋香皱着眉头抱怨道。

　　樱乃没有听见朋香的抱怨，思绪还是停留在上学的路上。这个清晨的一切，都因为他和煦的微笑和温暖的眼神而美丽得不真实。她最大胆的奢望，只是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是一次轻轻地点头而已。他今天却给了自己过头的幸福，像一个期待浪花的孩子突然见到了浩瀚的汪洋，诚惶诚恐起来。天上掉下来的巨大眷顾，就这么落在她的头上，几乎是幸福得头破血流。

　　“喂喂，不要发呆啦，”朋香拉了拉樱乃，“快去看龙马sama训练吧。”

　　“朋香，我觉得今天早上～～”樱乃顿了顿，“龙马君有点奇怪，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安啦，他可是我独一无二的龙马sama啊！快点啦～～”朋香拖起樱乃就走。

　　心里，还是萦绕着隐隐的不安。这个梦境般的清晨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弄错了，在看不到的地方。

　　朋香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她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虽然还是怀念他的笑脸，但心里最大的希望，竟然是想要看到他一如往常的冷淡。

　　如果我们是两条平行线也好，你朝着你的梦想延伸，而我会一直和你并肩前行。虽然永远不会交汇，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改变，我会站在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间距外，看着你，祝福你。两条平行线伸向远方，隔着残忍的空白，带着永不出口的爱与悲哀。

　　“你们好！”

　　“龙马sama！”朋香惊喜地大喊起来。

　　“龙马君～～”那种体贴的暖意从他的眉宇间袭来，樱乃的脸上微微发烫，“你没有去训练吗？”

　　浅川浩脸上的笑意渐次散去，浅浅的忧伤落在他的眼里。网球，是他再不会去碰触的禁区。

　　“龙马君～～”樱乃春水般潋滟的目光里有一丝担忧。

　　“哦，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浅川浩递给樱乃一叠东西，“这是我退出网球部的申请，请转交给龙崎教练。听说你是她孙女对吧？”

　　“龙马君！”樱乃只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骤然落地，清脆地碎了，残片满地。

　　“龙马sama！”朋香也瞪大了眼睛。

　　浅川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空气里只有樱乃细若游丝的声音“等一等！为什么？～～”

　　一切又安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樱乃手里的退部申请在无助的颤动。

　　我又逃了。对不起，原谅我。

　　浅川浩望着天空，无瑕的湛蓝落在他纯粹的琥珀色眼眸里。

　　他没有勇气自己去网球部交推部申请，在这一天里，他听说了青学网球部的许多事，他不想再见到那些用灵魂用青春去拼搏的生命。

　　无法面对的时候，除了转身逃开，还能如何？